或许如果我能留在军队,也能成为一个信仰吧。
阳光突然格外温暖,让卢箫的额角渗出了汗。
台下的女士们从老到少,都纷纷叫起好来了。作为长期受到歧视与压迫的群体,她们早就对男人们的自大不满很久了。
卢箫看向了台下某个方向。
她看到了爱人在冲自己微笑。
白冉在微笑。
微笑中,她在唾弃拉弥教低劣的生育崇拜,在撕碎曾束缚了她十几年的无形的枷锁,在为同样不屈服于生理劣势的爱人喝彩。
卢箫也笑了。
微笑中,她想起了第一次和男同学比格斗的场景,想起了在战场上忍着下坠的小腹指挥军队的疼痛,想起了在研究所和同僚们讨论数学的热血。
艾萨克彻底理亏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那,那些人只是个例……”
卢箫抬脸迎向扑面而来的阳光,将五官置于最显眼的地方。她享受沐浴在光明里的感觉,享受在竞选台上的每一秒。
“以及,在政治辩论中请不要标签化别人或进行人身攻击。”
“时间到。”一直在旁边大气不敢出的政府人员,终于按停了秒表。经过刚才的一系列辩论,他看向卢箫时的眼神也染上了不少敬畏。
下台前,卢箫最后看了另两个竞选者一眼,留下了一句冷冰冰却满是温度的话。
“你尽可以指责我这个人,但不要指责我生而为女性的身份。”
台下的妇女们再次欢呼了起来,她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喜爱这灰发灰眼的高瘦女人。
白冉则自始至终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全身都在发光的爱人,一双绿眼波光粼粼,满含敬佩的爱意。
当日,卢箫以643票的优势,赢得了这次选举。
她成为了世州第一批乡村自治委员会的核心成员。
她成为了第一个在演讲台上收获三分钟掌声的人。
她成为了巴萨村第一任村长,当然,也是第一位女村长。
那一年,卢箫31岁。
第102章
一周之后,卢箫接到了通知,要去大城市参加自治委员会核心成员培训。
揭下板正的红色钢印,撕开那质感似鹰眼军校通知的信封,恍惚间她以为时光倒流了十年。
四月底的巴勒莫尚留有寒意,尤其在多云的傍晚。拈起信纸的时候,卢箫的指尖是凉的,比纸本身还要凉一点。
慕尼黑。
在看到培训地点上这三个字时,卢箫的心脏颤动了一瞬。说实话,她不敢去那曾工作过四年的地方,她怕见到熟悉的人,却不知道见到他们之后该说什么。
窗外的晚霞呈紫色,墨蓝色的水面在金黄色的光下不停闪耀。过去她曾无数次见证这样的晚霞,因此每个回忆都可能有这样的晚霞,而警卫司总局的回忆也是如此。
“我也想去。”白冉抢过那封通知,凑到灯光前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好久没去德区玩了,我都想念了。”
卢箫疑惑:“你想念什么?”
“我想念我岳母曾经在世时,招待我的丸子。”
卢箫顿住,也想起了好久没想起过的母亲。很奇怪,虽然还在怀念,但早就没了悲伤的情绪。因此,她丝毫不会责怪白冉随随便便提起逝者。
“我们培训的地点在慕尼黑,不是柏林。”
白冉放下信纸,悄悄笑了。
“也想念很久以前,我悄悄去慕尼黑看过你。”
“看过我?”卢箫加倍疑惑,她头一次听到这件事。
白冉垂下眼,目光逐渐悠远。
“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观察而已。”
“什么时候?”
“86年吧。”
“86年?”
白冉抬起头,轻轻笑了一下。
“真快,都过去十一年了。”
真快,都过去十一年了,卢箫也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她抬起手,摸摸白冉的头发,那几缕浅金色的发丝并不太顺滑。
“为什么那时的你不来找我说句话呢?”
“因为我也是会词穷的。”
“词穷?”卢箫不觉得这个词有什么滑稽的,但从这花言巧语惯了的女人口中说出,的确显得滑稽万分。
白冉轻轻笑了两声,一把搂住了表情精彩的爱人:“因为仅凭信件的那些文字,我就开始仰慕你了。”
“瞎说。”卢箫耳根发烫,犹豫地抓住白冉拦上来的手腕。
“我实在是太好奇了,想知道那个敢于对抗一票高官的‘卢中尉’是何方神圣。所以,我就偷偷来了慕尼黑,在工作日的中午像个变态一样守在总局附近,装作漫不经心。具体日期我早就不记得了,但我依旧记得那天是个阴天,天空全是乌云。”
阴天,乌云。
今日的巴勒莫也是如此。
“那时的我一定穿着军服,胸前别着警徽。”卢箫的思绪也被这段过往吸引住了,虽然她自己毫无印象。
“没错。你坐在路边吃三明治,在发呆。你孤身一人,不过看上去并不孤单,你好像习惯了那样似的。那时候你多少岁来着?20岁?真的很年轻,气质很干净,安静时没有一丝杀气,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你就那么看着我?”卢箫耳根烧得越来越厉害,为十一年前的自己感到尴尬。
“你就在那儿发呆,我就在那儿看着。你发呆了多久,我就看了你多久。什么都么干,却一点都不无聊。”白冉的目光愈发柔和,眼神穿透了面前的人。
“什么都不干?”
“嗯,什么都不干。就好像时间达到了永恒。”
卢箫静静地盯着白冉。她思考着刚才那句话,好像也在某一瞬间感受到了永恒。
她们互相对视。
世界的安静达到顶峰。
终于,卢箫回过神来。
“很难想象这是怎样一种心态。”
“可能是好奇,可能是仰慕,也可能是一种怜爱。”
“这就是你后来强吻我的理由?”卢箫皱眉,不过只是单纯的皱眉,不包含任何指责的可能。
“反正都要死了,我想吻谁就吻谁。”白冉笑得很自豪。
“那这么说来,我需要感谢命运。”卢箫半讽刺地双手合十,眼里带着笑意。“感谢它让你吻了我,虽然你刚吞完一只鸟,整个过程并不太卫生。”
白冉抬起手,捏捏爱人的脸。她时不时就会想捏,因为半东亚血统的卢箫皮肤很好,脸蛋捏起来很舒服。
“还是感谢你自己吧,当时的你看起来很诱人。”
**
坐船,然后铁路。
电力驱动的火车提速了不少,昔日需要两天的路程,如今只需要一天不到。
到处都是电的身影,就连车站厕所都是高级的电灯,尽管没有窗子,却明晃晃的如四面都开了窗子一般。
崭新的计程车也给人观感良好。一辆辆黄色车身的轿车外,贴着德区最大的汽车制造商“大众”的牌子。
去慕尼黑第一宾馆开培训会的路上,她们所乘的计程车经过了世州警卫司总局。
车速不快,卢箫目不转睛地盯着先是越来越近,而后越来越远的钢铁建筑。
世州警卫司总局和十年前一模一样。依旧伫立于海曼尔大街的东北角,庄严肃穆。
这样乌云密布的阴天,让卢箫想到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在冬日最冷的时候,警员们会一起在总局门口铲雪,铲完后便聚到一块,喝一杯热气腾腾的摩卡咖啡。
可她不知道,自己开完培训会后,有没有勇气再走回到总局边上。她总觉得靠得太近会碰到熟悉的人,而她也没搞清楚自己究竟想不想见到他们。
坐一旁的白冉注意到了卢箫的失神,坏笑起来。
“想进去吗?”
“嗯?”
“想进去的话,我就现在大喊‘非礼啊’,然后你就被抓进去了。”
“……”
我的身份死掉了吗?
我的过去也死掉了吗?
熟悉的街景,让卢箫的思绪仍徘徊在原地。作为一个优秀的警司,她曾把每条大街小巷都印在了心里,过分清晰,甩也甩不掉。
“当人死去时,最先消失的是麻烦。”白冉的声音悠悠响起。
卢箫错愕看向她,紧接着会心地笑了。
“你说得对,这是一种选择。可以选择把麻烦都甩掉,只让生活中留下重要的东西。”
很多情况下,她们都知道彼此要说什么,但还是会出于一种习惯将所思所想转化成能听见的话语。
白冉一笑,悄悄握住了爱人的手。
**
开完培训会从礼堂走出时,还是阴天。窗子透进来的光线很微弱,以至于现在明明是正午,却要打开走廊内所有的电灯。
这次培训会的内容出乎意料。
卢箫听完政府人员的介绍后才发现,世州这次是真的把一切权力和责任都分摊到了村长身上。
村长可以管理分配村庄的土地。
村长可以分配国家补贴和赔偿金。
村长可以公开通告村民可能危害公众安全的行为。
最令人费解的政策是,村长可以像军警一样持有小型枪械。虽然世州规定的使用条件非常苛刻,但各州政府的监察频率不足以时刻确保他们遵守法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