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华是他刚才入住时给礼宾部的行李员塞了五十块钱找到的路子,对方能在和平饭店发展出生意,手段上必然有过人之处。林惊蛰刚来申市,手里没钱,举目无亲,又怀揣着那样有些疯狂的计划,缺的正是田大华这样一个有手段有路子的合作者。
他开门见山:“田先生,我要注册一家公司。”
九十年代,诸如申市这样的大城市,每一天都会有无数人前赴后继投身进滚滚的商业浪潮当中。田大华习以为常,点了点头:“这您就找对人了,我就是做这个的,只是不知道您想注册什么公司?注册资金是多少?”
“地产公司。”林惊蛰好像琢磨了一下,紧接着用一种丝毫不当回事的轻松语气接着道,“注册资金,暂定二十万就好。”
田大华有些迟疑,这玩得还挺大,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像林惊蛰这样大户家庭里出来的孩子,保不齐还真就是这样的眼界。这可是笔大生意,他犹豫了一会儿,盘算完毕,有些为难地开口:“林先生,呃,您要知道,我们做中间担保的风险还是很大的,二十万的注册资金,我给您打个折,最低最低,也至少要这个数。”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打量着林惊蛰的表情,以便于衡量深浅,对方却只是微微一笑,往座椅后闲适地倒去:“成交。”
二十万的资金担保,为期三个月,就要一万块收费,以这个年代的收入水平来算,简直堪称暴利。但这个数字,对现如今的林惊蛰来说,还算是在承受范围之内。
田大华大喜,这次的客户简直是前所未见的爽快,果然是个有钱人!
他当即笑着随棍而上:“您没有异议那真是太好了,说实话,这个数字看起来贵,但您找遍整个申市,也再找不到比我收费更实惠更靠谱的人了。您的办公地点在什么地方?我明天就带着担保合同去和您签约!”
林惊蛰笑着道:“地址我一下还真没记住。”
他抽来旁边的纸,写下了一串数字递给对方:“这是我的房间号,你明天晚上打电话过来,我整理一下其他细节一起给你。如何?”
田大华连连点头:“可以可以。”
林惊蛰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随手从钱包里抽出三百块钱放在桌上,站起身来:“那就这样吧,时间不早,田先生也早点回去休息,酒我就请了。”
他抬手制止了田大华想要抢单的动作,食指敲了敲桌面,微笑着却又不容抗拒地开口:“田先生不要客气了,只要合作愉快,我们来日方长,下次换你招待我就是。走了。”
田大华赶忙站起身:“林先生慢走。”
他站在桌边,转头看着林惊蛰离开时不疾不徐的背影,对方穿得只是最普通的休闲服,但年轻英俊的面孔在他看来却越发莫测。
他目光又落回桌上,三百块钱?
这两杯酒一百块钱顶多了,果然是富家少爷,对钱一点没概念啊!
*****
第二天,林惊蛰起了个大早,带着高胜他们开始跑写字楼。
跑了一个早上,被逐渐升温的烈日照射得汗流浃背了,他才终于如愿地找到了合乎预想的目标。
这是一处定位中端的写字楼,楼上楼下都是小公司,且规模都不算大。他找到的办公点面积不到一百平方,楼层正中,价格也不贵,一个月一千,上一户租户大概后来倒闭了,留下了一堆没人要的办公桌椅。
林惊蛰当即拍板,就要这里。
看他又花出去一千多,高胜他们简直快要晕倒,他们甚至怀疑林惊蛰是不是疯了,无缘无故为什么要来租一处写字楼?!!?
林惊蛰没有跟他们解释的意思,送走招商处的人,便联系写字楼管理,雇佣了几个钟点工来做清洁,傍晚时直接把地址告知了打来电话的田大华。
田大华还是很谨慎的,虽有足足一万的佣金吊在眼前,仍旧坚持着要来办公地点签约,看到办公室颇具规模,窗明几净后,他心中仅存的一点担心终于放回了肚里。
双方合作愉快,签约完毕,田大华在林惊蛰单独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看着窗外一览无余的申市景观。
他心中无不羡慕,有钱人家的孩子啊,这才刚成年,就有资本自己开公司,假以时日,成就必然不可限量。
林惊蛰反复核对过公章,将合同仔细地收了起来,问:“田先生,中间费是在执照正式下来之后再支付的吧?”
田大华点头:“当然。”
“那我还有一件事,也懒得找别人了,要不就您帮我办了吧。”林惊蛰坐回待客沙发区泡茶,漫不经心地开口,“我们公司准备贷点款,近期就要落实,我在申市也没什么门路,得劳烦您帮我跑一趟。”
他对上田大华转来的目光,微微一笑:“当然啦,辛苦费肯定会给一点的,不过跑个贷款而已,您应该也不会收我跟担保费似的那么高吧?”
田大华不疑有他,私营公司要贷款再正常不过,更何况是林惊蛰这样的刚刚开始建立的小企业。这几年国家大力鼓励个人创业,银行那边贷款相当的简单,林惊蛰有营业资质又有正规执照,贷到钱大概就是分分钟的事。
他知道林惊蛰出手大方,因此无比眼馋这笔“辛苦费”,当即拍板答应道:“这个简单,合作过一遍,大家都是朋友了,您不说,我也得帮这个忙。不知道您想要贷多少?”
“不多。”林惊蛰道,“五十万估计够了。”
田大华咧开一个爽快的笑容:“好说,一个星期,我给您办得妥妥帖帖!”
林惊蛰颔首,朝小茶壶里冲注入煮开的矿泉水,不疾不徐地涮过一遍,倒进精致的小茶盏中。
贷款的话题好像就是闲谈中无意聊起的一个不值得在意的小细节,他笑眯眯地抬手招呼田大华:“田总,尝尝?”
第二十二章
营业资质加上贷款流程, 林惊蛰要得紧, 田大华因此需要抓紧时间跑关系。他只喝了一杯茶, 就带着签订完毕的属于他们公司的那一份合约离开了。
诺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林惊蛰一个人,他仍旧泡完了这壶茶,然后清洗干净, 擦拭双手,踱步到了窗边。
这个年代的大厦不像后世动辄几十近百楼,可俯瞰全城街景。不过由于发展缓慢的缘故, 人们的视野阻碍也不多, 因此即便站在这处七层的窗口,林惊蛰仍能将远处破旧的居民弄堂尽收眼底。
弄堂窄巷里支了很多竹竿, 晾晒在上头的各式花色床单在傍晚的微风里,只能像失去根系的浮萍那样无力地飘扬。
林惊蛰厌恶这样的场景, 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他总不受控制由此联想到自己。
与悲伤春秋和莫名其妙的顾影自怜相比, 他更愿意让自己的脑袋保持在思考的状态。从到踏上申市起,到遇上田大华,再至方才送走对方, 他一个细节一个细节, 事无巨细地将它们从脑海深处挖掘出重新咀嚼了一遍,以确定这当中每一个环节的万无一失。
入住和平饭店制造自己经济实力雄厚的假象,找资金掮客借调资金注资公司,再利用这个皮包公司向银行贷到明款,每一个环节稍有不慎都会让他陷入万劫不复。
不说别的, 就只田大华那个掮客公司就不是省油的灯。别看这人表现得如此低姿态,那无非是在忌惮林惊蛰神秘莫测的背景。这年头在申市占下和平饭店那种宝地,还敢随意给一个刚来申市的外地人担保注资,没点黑白两道通吃的能耐,田大华有这个胆量?
林惊蛰完全相信,倘若中间出现什么意外,这笔担保的钱他还不上了,田大华绝对有充足的能耐让自己泄愤的同时不吃一点亏。
跟这种人打交道就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80年代末,无数人民富起来的同时也推动了社会发展更加迅捷的脚步。为此国家开始加大推动社会经济的发展,对许多私营企业都放宽了政策,画风十分荒诞。
林惊蛰敢如此铤而走险,无非因为现在是1990年。90年,国家法律法规的完善程度尚没有跟上民间高速发展的商业规则,许多在后世明令禁止的条例,在现在都还处于法无明令无人问责的灰色区域。
这时候做生意格外的简单,只要有本金有胆量,再加上一点点的头脑,就什么人都可以在锅里夹块肉吃。
这是一出荒诞的年代剧,后世无数人都在为了自己错过这场狂欢抱憾终身,但林惊蛰知道这样好时候维持不久,且以后也不会再有。
再过两年,也就是一九九二年,申市会迎来她真正的辉煌时刻。
无数资本势不可挡地进驻,维持多年的隐形社会规则也会被迅速清束,像田大华这样商人届时恐怕都会成为杀给猴看的鸡。股市、商圈,法规的力量会遍布任何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届时申市的股市会璀璨得让人难以逼视,无数参与者倾家荡产,却也有无数参与者一夜暴富。
但倘若林惊蛰那时再来,想靠着他手上这两万块钱套现出更多的本金,就必须得耗费比现在至少多上十倍的周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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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同田大华办理好各式正规执照,田大华果然门路宽广,各处都有合作的熟人,这中间几乎没什么波折,林惊蛰就领到了所有所需的证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