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聂影一直板着脸,小海在用毛巾给他擦干后,摸摸他的头,安抚道:“现在不脏不臭,是香宝宝啦。”
聂影砰地涨红了脸,一把推开他,光着身子就往外跑。小海被他推得滑倒在地,气得小六也光着屁股追了出去:“站住!我讨厌你!”
闹到饭后,才总算是消停了。聂影和小六摸着肚子,窝在客厅的沙发两头,谁也不肯看谁。僵持许久,舅妈怀中的小小表弟在一旁喝过牛奶后,突然笑了,没有长牙的小牙板都露了出来,十分好玩。聂影瞪了小六一眼,挪过去逗弟弟玩,而小六也止不住好奇,一直往这边瞟。
舅妈瞧得有趣:“小影子,你还穿着小六的新衣服呢,你们要做好朋友呀。”
聂影扯着身上的小褂子,好想把它脱下来。
小六也不吭声。
舅妈又道:“等阿竟长大了,你们也要和他做好朋友。”
说完,她脸上便涌出一股淡淡的哀愁。
两个孩子看不懂,却也更加静默了。
屋外,几个成人在桂树的阴影中抽烟、说话,不时传来一阵笑。
浓烈的阳光下,小海佝偻着稚嫩的腰身,掀开了门帘:
“少爷,聂少爷,你们吃西瓜吗?”
舅妈又叹了口气。
孩子对情绪总敏感至极。同时说了声“吃”,他们便慌慌张张冲向了小海。小海诧异地一手牵过一个,被拖着、拽着,穿过小院尚且崭新的黑色铁门,向槐巷深处奔去。
第42章 番外二 不说
吴晨穿着瓦蓝色的长袖衬衫,站在桂花树下闻香。柔软的棉布贴着皮肤,在西风拂过时偶尔会觉得凉。九月中旬而已,秋城的秋意就已很明显了。梧桐落了,月季谢了,六哥院里这两棵葱郁的桂树也开了花。来之前,离巷口还很远他便嗅到了香,整片空气都是甜的。
站了一会儿,周竟过来,说,进屋吧,风大了。
脚面上也落了几颗嫩黄色的花粒,吴晨点点头,弯腰将它们拂到了土中。
这天是秋分,六哥在家里包了汤圆,让他们过来吃上几个。不是正餐,于是只在茶几上摆了两个绿色瓷碗。每个碗里四个汤圆,不大不小,看上去诱人得很。吴晨拿着汤勺,吹了许久,才咬下第一口。
一嘴香甜。桂花的味道。
六哥说,桂花刚开不久的时候最适合采摘。将它们晒干,和白糖一起闷在罐里,可以保存很久。现下这些汤圆馅倒是新鲜的,加白糖慢熬,末了放麦芽糖收汁,味道很好。吴晨听着,吃着,心中却想,六哥这样费心,这汤圆应当也是聂哥爱吃的。
只是聂哥这时已上班去了,不止屋子,整个院落都有些空落。
临走时六哥递来一个饭盒,里头的小格子里摆的都是雪白的生汤圆。周竟接过来,道了声谢,便牵着吴晨告辞了。天边,浅金色的晚霞刚刚烧起来,还不到归家的时候。周竟确实没向怡秋小区那边去,而是将车拐了个弯,向西边驶去。
“师兄,我们去哪儿?”
“我家。”周竟瞟了一眼他怀中的盒子,“每年桂花一开,我妈就念着这个。”
吴晨“啊”了一声,忽然就紧张起来,而后习惯性地拉住衣襟,开始扯。
这可不比别的事。
周竟在他后脖颈上轻抚:“别紧张……今天和平时一样好看。”
吴晨正急着,被他这样一哄,脸上立刻飞起一片红。自那天觉着周竟喜爱这种蓝,他买衣服时便会下意识寻找这个颜色。淘宝上,实体店里,类似的蓝色衣裳选了好几样。周竟虽然不说,但应当也是极喜欢的,每次见他特意去穿,便会笑。他想着想着便觉得又开心又羞涩,不由自主弯了嘴角;反应过来时他偷偷去看周竟,结果和对方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你好好开车啊。”收起表情,吴晨小声道。
好在前方正堵着车。
周竟的手直接爬到他头顶揉了揉:“不紧张了?”
“不、不了。” 想让周竟宽心,吴晨这样说着,眼神却不断往街的两边瞟。他记得前面路口的金茂商厦有好多保健品专柜。此外还有各种奢侈的衣服,包,或者手表。转而想到周竟父母的身份,觉得这样的礼物仍不够档次,于是蹙起了眉,好久才问:“师兄,我们要买什么带回去呢?”
周竟的回答是在小区外的水果店买了一挂香蕉,两串葡萄。一百整给出去还找了十多块。
来不及观察小区的景色,车便径直驶进停车场。再之后周竟带着晕乎乎的吴晨,走进电梯,很快就到了家。周竟在玄关替吴晨拿拖鞋时,周母便听到声音走了出来。她和吴晨想象中的模样差不很远,留着披肩黑发,穿一件简洁的灰色连衣裙,样子年轻却憔悴;眼睛则和周竟完全相反,线条柔和,虽然在笑,目光里却总藏着愁绪。吴晨傻傻看着她,心中觉得莫名亲切。
周竟蹲在地上,用指节敲敲他的小腿,唤他说,换鞋了。讲完,竟然开始解他的鞋带。这时一位中年男人从内厅走出来,应当就是周竟的父亲。
不用看脸。光是走路的风声,就和身边这个人很像了。
于是便是一阵手忙脚乱。吴晨哪里能在人家父母的眼皮底下让周竟为他脱鞋。他涨红了脸,蹲下来,穿错好几遍左右脚,才将边上的袋子提起,偎到了周竟身边。周竟笑了好几声,才说,这是我男朋友吴晨。吴晨抖着手,深鞠一躬,将装着水果的纸袋递到两位长辈跟前:“伯父伯母下午好,这是……”
说是“礼物”实在寒酸。他张大眼,又悄悄望向周竟。周竟正要说什么,周父却大踏步过来,接过纸袋看了看,说,进来坐。
接着在吴晨落座后,指着铺满了茶几的一堆饮料和零食道:“喜欢吃什么,自己拿。”
吴晨十分惊讶,只觉得周父同他说话的语气,和公司那位王叔很有些像。周母瞥了丈夫一眼,微笑道:“我们也是半小时前才知道你要来。阿竟这样做事,让你为难了。”
她的声音同人一样温柔。吴晨还未想通“为难”在哪里,周竟便扫开那堆吃的,将饭盒放到了桌上:“妈,这是六哥的桂花汤圆。”
周母的目光更柔和了:“今年好像比去年要早些。”
周父哼了一声:“菜也没来得及准备,吃汤圆管饱?”
吴晨抓紧裤子的手松了松。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周竟被人责任,新鲜极了,眼睛也开始有空打量起屋子。面积适中的复式楼,装修没有多豪华,处处都有暖色装饰点缀,布置得十分温馨。屋子东面有个玻璃橱窗,里头竖放着好多五颜六色、厚厚的本子。周母见他盯在那处,解释说,这都是她带过的毕业班的孩子留下的纪念册。
周竟还在同父亲周旋:“就是带吴晨过来认个门,我们不留下吃饭。”
“第一次上门不吃饭?”
“见一面就好。吃饭时间太长,怕您吓着他。”
空气凝滞了几秒,周父突然大笑起来:“老子怎么就那么看不惯你呢。”
周竟也笑:“但我没有看不惯您。”
“说你老子小气?”
“您想多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剑拔弩张。吴晨的心悬了起来,生怕他们闹得不愉快,脸色紧张得很。周母往他这边坐了坐,宽慰道:“没事的,他们一见面就这样,其实都很开心。”
周竟的确肖父多些,除了脸型,五官都和父亲十分神似。周父一看就身体极好,起身,他一把拉起周竟的领子,周竟一米八多的人就这么被他拽起来,往楼上拖去。吴晨想要跟过去,又觉得不合适,只能无助地看向周母。周母摇摇头:“不会打起来的……他打不过阿竟。”
吴晨长出口气,忍不住笑了。
“或者说,他舍不得打。”周母侧过身,同他面对面,“他们都说你好看,果然,是个很漂亮的孩子。”
这种场合下听见这样的话,吴晨觉不出一丝恶意。
“你别怪阿竟。见父母这种事理当隆重一些,他懂,但他不在乎,”轻叹口气,周母的表情说不上是烦恼还是骄傲,“他就是这样,如果认定你,就会把你当做他的所有物。我们喜不喜欢你,和他没什么关系。”
“你是他的,所以,和你也没什么关系。”
吴晨点点头,心中全是欢喜。
周母凝视着他,眼中的愁绪略微消散了些:“你不介意吗?”
未等吴晨答话,楼梯上便传来周父的声音:“你的事我们都知道,你太年轻了,才会把那些当做问题。”
周母回头看他:“阿竟呢?”
“我把他反锁到你的书房里了,他肯定不敢踢门。”周父笑得得意,靠在沙发背上牵过妻子一只手,“吴晨,周竟是永远体会不到你的痛苦的。因为他永远不会像你这么软弱。他只是喜欢你这个人而已。”
“而你之前的种种,反而让你成为了他喜欢的样子。”
最后,周母如同任何一个关心儿子的母亲一样,略带乞求地对说:“请你一定要和阿竟好好相处下去。”
车驶出小区时,周竟忽然问:“想去哪里玩吗?”
怀抱着周父打包的一堆零食,吴晨浅笑:“师兄,我很开心。”
周竟“嗯”了一声,语气里也多了笑意:“所以,想去哪里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