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樱两手拿着关陆给她点的仙女棒,双臂打开,转圈圈玩。魏南从楼上的窗户望下去,关陆就站在她旁边看,神情不投入,但十分配合,站久了,偶尔在她身边踱步,显得身材很高,完全是长辈的样子。
红包里的卡被苏樱收进裙子胸前的扣袋,红包放在桌上。关陆秉承废物利用的宗旨,拿来写字。带苏樱下楼前,他习惯性将写字的那面翻底,再将笔压在上面。魏南拾起红包套,读上面零散的句子。
关陆固然是随心所欲、不受拘束的性格,但是从他一些方面看得出来,以前轮流寄养在两边老人眼前的时候,家教、家风很正。从小打下的基础,写起字不像一张挂着的画皮,笔画之间有骨架。又因为他的字点、捺用力最重,笔锋突出,如欲飞扬。
教小孩子,首两句是人人会念的“爆竹声中一岁除”。中间发散到“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他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底下跳转成词,主题更与除夕无关,信笔取七个字一句的,两句是,“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字面上悲悲戚戚的,他写得草,像在开玩笑:有点狡猾的不提最后一句,写给苏樱看。待小姑娘长大了,来日猛地读到、猛地醒悟。因为其中未尽的意思,不是解释给现在的苏樱听,她这个岁数所能真切了解的。
魏南朝窗外望。关陆恰好看楼上,看见魏南,不知道魏南在看什么,故而好奇。苏樱正在兴头上,一时半会回不去,关陆就对魏南耸肩。
魏南微微摇头,像是笑了。他放下纸,若有所得,若有所失。
晚饭提早开始,关陆还不饿。
他上楼后开了电视,一个人看,从干果吃到梨。吃到一半跟魏南表功,梨不好吃,没点味道,您就不用尝了。
这餐饭,按传统是比较荤的。关陆一直是那种宁肯吃肉撑死的人,在桌上就发挥一贯的战斗力,话没少说,吃得也相当满足。
后来上饺子。饺子有两盘,一盘是正经的厨房做的,另一盘是苏樱看人做的同时学做的,属于发散童心的产物。就地取材,面皮形状和馅料添加物皆系一言难尽。
关陆夹了一个苏小小姐出品、透着红色的饺子,番茄胡萝卜泥馅,尚在接受范围之内。他就捧场地又夹了一个。
苏樱自产自销,也夹了不少。
过了七点,天逐渐黑下来。
关陆在饭桌上继续保持态度良好,苏女士说什么他都搭话,对吴怀莘也热络。天色转暗,苏樱毕竟小孩子心性,等着放烟花,频频地以眼神催促关陆,到后来坐不住了,几乎想拉着他走。
苏嘉媛皱了下眉,告诉她吃完碗里的东西才能离席。
苏小小姐赌气不吃,她也吃不下了。关陆看眼苏女士,再看眼苏樱,就笑了一下,把苏樱的碗拿过来,把饺子拨进自己碗里。
关陆带苏樱去放烟花。
苏家的花园固然宽敞,花木众多,不是合适的场所。关陆一看,还是出去,沿路向下,找个开阔的口子,就在江边放。这个位置好,苏嘉媛夫妇不参与,也可从别墅楼上的窗口看见苏樱。
苏樱一个小丫头,关陆当然不会叫她做事,自己搬了那两箱易燃易爆危险品下去,到地方了,拆出烟花,弄出引线,本来想着直接给她打火机,怕她烫到手,一摸口袋,因地制宜地点了支烟,递给她。
弄好这些,关陆先点了个三色烟花。烟花在他头顶炸开,苏樱蹲在旁边,认真地伸出手去够一个小的花瓶的引线,周围被彩光映得乍紫乍绿,刚好魏南走来,停步在恰当距离里,不远不近的,关陆转头就笑,声音传过去,“您别是看完新闻才过来的吧?”
魏南说不是,一个电话。
苏嘉媛抱着手臂立在窗边,面朝窗外,背影背光,显得肩颈瘦而硬。楼下餐厅有家务助理在收拾,棋牌室的门敞开着,吴怀莘轻敲两下。
她从玻璃的投映上看见吴怀莘,嘴角线条略略放松。
窗外,隔着一条江,市区上空开始绽放各色礼花。因为礼花有各种色彩,天色骤亮骤暗,亮时色彩也不同,比不上室内稳定的灯光温柔。方才苏嘉媛看的是近处,时不时看见苏樱和关陆。魏南在关陆旁边,关陆在说话。隔得太远,看不清脸孔表情,但关陆谈兴不浅,魏南也半侧过身听他说。
吴怀莘望了一眼她看的方向,走到她身后,拿儿歌打趣,“小公鸡,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
他想活跃气氛,气氛并没活跃起来。从很久以前起,他就不是个会哄人的人,到了这个年纪,在夫妻相处上仍有一点笨拙。那是温柔下的笨拙。或许是晚上喝了两杯红酒,苏嘉媛忽然恍惚。这个年纪,身体、精力都在走下坡路,染发也挡不住白发。她过度关注关陆的生活,她不能允许自己再对不起他的父母一次。她盯着太多事,有时就忘了自己,忘了身边至亲的人。她知道他做到甘苦相依、福祸与共,他对她包容良多,他们白头偕老。可是究竟由哪一天起,他们生出白发;又是什么时候起,她和他在一起,静静相依的一瞬间,一时就像一生。
苏嘉媛没有说话,吴怀莘停了一下,少见地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这一夜,按旧历是一年的最后一天。有华人处即有欢庆,普天同庆,合家团圆。在这许多或喧嚣或宁静的欢欣与温情里,很多人与很多人又相守共度一年。在这一年之中,亲情,友情,爱情,种种真情,皆是弥足珍贵。
烟花买得太多,到了九点,苏樱还没放完,已经累了。她仰脸看关陆,关陆捏了她的脸一把,接手剩下的工作,平心而论,除开后来不慎被打火机的火苗烫了一下手,这夜的烟花还是放得很尽兴的。
回去以后,客厅泡了茶,所有人坐着守岁。苏樱这一辈没别的小孩陪着玩,一个人是熬不过去的。她之前没下上那四人棋,这会儿非要关陆教她玩牌,玩的是拼运气的花样,有输有赢。撑到十点,也就抓着满手当筹码的花生、奶糖、水果糖,睁不开眼,偏还坚持着坐在爸爸身边。
关陆环顾一周,见吴怀莘面有无奈,就拍拍苏樱,对她说,“已经十二点了。”
小丫头困极了,好哄得很,被关陆抱起来,还伸出头,向父母拜年。唯独漏了魏南。关陆看着好笑,大方地替她向魏南补上一句,“新年快乐。”
初一下午四点,关陆和魏南回到景安。
这个日子,这个点,这天的安排也就是出去随便吃点。到家不久,还没出门,关陆接到蒋美愿的电话。电话里她一贯的温柔周到,却没个重心,问到关陆,问到苏嘉媛夫妇,聊到苏优,聊到任良和江念萍,甚至提到王琦。
关陆按捺着挂了电话,就和魏南说你等我会儿,拨了任良的号码。
他师兄真知道。知道,但就是不告诉你。上回任良和江念萍吵架的时候,关陆嘲笑过他“信息收集与分析能力薄弱”,这回刚好让他得到机会扳回一城。两个成年男人凑到一起,很多时候容易表现得像无聊小孩。
关陆最终弄到他要的信息。
这事说起来很滥俗。无非是新一代追求自主爱情的抗争,只不过主角是苏优,和王琦。苏家不是嫌平爱富,但是王琦的家庭背景比较复杂,很难得到苏优哥嫂的认同。两个人偷偷摸摸谈着恋爱,估计有一阵子了。就在过年之前,不知苏优具体受了什么刺激,做贼似的拿走户口本,硬拽王琦去领证。
一对小鸳鸯正在民政局外面排队呢,蒋美愿有个熟人通知了她。等她匆忙赶到场,苏优前面只剩下三对新人了,惊险得很。关陆有时佩服她,嫂子这种女人,脸吓白了都能想着控制事态、缩小影响,她没跟苏邕说,一个人去拦住苏优和王琦,直接和他们谈话。可是这种八卦,一造成就长了翅膀,不多时,公司上下人人听了一耳朵。关陆想象苏邕那怒火,确实挺要命。
任良事不关己,还能说两句风凉话。他半真半假地感慨,“年轻好呀。也就是他们敢这么‘为爱疯狂’。过两年等奔四了,你想疯狂,倒是谁买账啊?”
关陆听他那口气,反而不急了,说那是你。我要是愿意上演这种剧目,那还是会有人奉陪的。
任良就嗤他,“典型的自恋型人格,晚期。”
他转头又质疑关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真不知道,你怎么辞得那么及时?就你对人小帅哥那兴趣、那关注,治你一失察之罪是跑不了的!
关陆这时表态,“关我屁事。”
快到晚上饭点,任良在父母家被两老催着上桌吃饭,约好过几天再聚就挂了电话。
魏南问,“什么事?”
关陆甩头说“没事”,电话打完了,和魏南一起出门上车。
遇到第一个红绿灯,他才跟魏南讲这件事。简明扼要地讲完大概,几个关键处加上自己的评论。路经云生剧院,关陆看了眼那外墙上宣传元宵剧目的大幅海报,跟魏南说,我想起来了,这剧情哪是偶像剧啊,分明是我国传统戏曲的发展套路。那什么,“书生上京去赶考,小姐赠金后花园。金榜题名封诰命,才子佳人大团圆。”
只不过这回,老套路里的角色分配实在关陆的意料之外。
可能每个人到某个阶段都会发现,戏里戏外的人生都遵循着各种不同的套路。所谓的“经典”,常是对规律的总结——从自然演化的规律到事物发展的规律——所以贤者有另一个名字叫先知。他们在大众之前看穿人、事、物会朝着哪条道路发展。而凡人,如你我他这样,不要妄谈预测别人的生活轨迹了,有时连面对自己的生活都没个谱。每一个下一步都可能是一颗打得你措手不及的任意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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