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齐安东发了两条短信,没回。又打了几个电话,没接。起初还怕自己显得太势利吓跑了人,后来也顾不上这种担忧,电话催命似的拨过去。可总归杳无音信。
到了第五天,因为上辈子的经历还在脑海里,答应曼姐的本子已有雏形,刚印出来的封皮上“夏日同盟”四个字油亮亮的——这是个标题就明晃晃写着“抄袭借鉴”的电影。上辈子陈衍为了写出些新意,做了许多努力,到头却被打回来让他大改。几十天的心血付诸东流不说,还惹了好一通骂。
“我们想要和《夏日大作战》那种,你懂不懂?有市场的东西!清新的、积极向上的!”
他后来终于明白,“《夏日大作战》那种”指的不是主题也不是立意,投资方想要的,正是原封不动只换名字的《夏日大作战》。他不肯做这样的事,黑眼圈熬出好几层,勉强改了改。最后对面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电影上映时他坐在寥寥数人的影厅里,屏幕上哗啦啦的故事一点儿也不认识了。
这回陈衍没做傻事,他都把人家的意思摸透了,自然要省点儿力气,遵老板的旨意写。
合上电脑,翻开手机,仍没有齐安东的消息,陈衍决定主动出击。
他把紧要东西和换洗衣物收拾了,不多,一个旅行包,以前出国玩的时候买的,看着不怎么大,容量却实在不小,装满了背到背后几乎有他半个人长。其它值点钱又不好带走的拍了照挂到二手交易网上。房子已经退了,房间里不好再放东西,他想先放在客厅,等人来买再拖走,房东却不肯,说是会影响他找下一个租客。
陈衍没法,只能好声好气请方庆帮他收两天,只要有人买,他就立马弄走,决不拖延。方庆虽然很不高兴,最后倒也勉为其难地答应了。陈衍顿时对之前自己的恶意感到愧疚,他心里骂了人家半天,临走还不是要求自己骂过的人帮忙。
要是放在以前,这点东西他应该会留在房里送给下一任房客,别人不要丢了就是。但时运不济,如今几百块也要抠在手里。
他处理好一切,点清押金,驮着他的大包乘地铁到了齐安东家附近。
齐安东住的小区周围没有地铁和公交,小区里的人也不需要公共交通工具,停车场一溜儿豪车。
这就苦了陈衍。他舍不得坐出租,印象里那小区离地铁口也不远,干脆背着包走过去。走了二十多分钟,精疲力竭,抬头看看却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
这地方他只来过一次,那次坐的是齐安东的车,车程似乎没几分钟,没想到换成步行那么长。他起了乘车的念头,又一想都走了这么久,再打车也是浪费,于是咬咬牙,脑子里不断开小剧场转移注意,一点一点的,十来公里也就磨到了。
他气喘吁吁地停在小区门口,第一件事儿就是把包卸下来搁地上抬手擦汗。门口保安看他这样子,疑心重重,他不好意思地冲人笑,喘匀了气,开口说:“我来找齐先生,齐安东。”
保安让他按铃,他手指杵上键盘,顿时愣了。
他哪儿知道齐安东住哪一栋?记得小区名字搜到地址都是万幸了,里头的楼都长得差不多,同卵姊妹一样,齐安东带着他歪七扭八从停车场上去,门牌也没见到。
他的耳朵开始发热,保安眼神都不转地在一边盯着他。
陈衍讪讪地收回手,说:“我忘了他在哪栋了……我是他朋友,您看,我这儿还有他电话。”
“那你给他打个电话呗,让他出来接你。”
陈衍只好拨了号,祈祷齐安东这次会接。但他这么多天都没个消息,大概是不愿意接自己的电话了。
铃声响了很久,直到变成忙音,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举着手机看向保安。
他这副样子保安也拉不下脸斥责,只说:“我看你还是学生吧?每次到这儿来发传单卖保险的我也见多了,想这种花招的你也不是第一个。”
陈衍和他解释了很久,保安怎么也不让他进去。
他拖着个包,茫然站在原地。房子已经退了,后路都没给自己留一个,还能去哪儿呢?总不至于买张票回家去吧。去宾馆?太贵了,而且这么住下去也不知道要住到哪一天。他把自己认识的人想了个遍,偌大个城里竟然一个可以借宿的地方都没有。
唯一和他相熟的,曼姐和男朋友住,不方便打扰;卢老身体不好,不能让他为不成器的学生操心;天纵……他看着屏幕上天纵的名字,自己虽然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在师弟面前却还想要点脸面。
再往下翻,除了工作上的往来就是齐安东了。
他扔下包,跑到保安亭前,问:“请问这儿是小区唯一的入口吗?”
保安狐疑地看着他:“后边还有个门,但是一般都从这里出入。你想干啥?你可别耍花招。”
“没!”他笑了笑,回身拎起包,找了块地就坐下来。反正这里到处都干干净净,方便得很。
他不接电话不回短信,总不可能连家也不回吧?
陈衍就这么坐在马路牙子上,迷迷糊糊地坐了几个小时。晚饭点早过了,他的肚子也饿扁了,却连齐安东的影子都没见着。想去吃个饭吧,四周空无一人,出租车也没一辆。负重走了十公里的酸痛涌上四肢百骸,让他腿脚软得像泥鳅,站都懒得站起来,更别提走到热闹点的地方找东西吃。
陈衍忍着饿意,坐到日落月升。后来困意也上来了,但是夜里冷,睡不着,何况四周无处可睡。
他从包里翻出件外套披上,又等了几个小时,几乎要放弃了。其间好几个业主质问保安门口怎么蹲着个人,给保安也添了不少麻烦。
保安大哥换班的时候还过来看了看他。
“要不,你先跟我回去住一夜吧,明天再想办法,你看你这个样子,唉,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来找人,不敢随便放你进去,我怕丢饭碗啊……”
“没事,”陈衍有气无力地说,“您又没做错什么,我就在这儿等着,再等一会就走了。”
“真没事啊?”
“没。”
“不走啊?”
“嗯,谢谢您。”
保安摇着头走了。这是个好人,陈衍想,但他胆子也没大到随便跟人回家。他扬起脸,四周都是行道树,这一片绿化做得好,空气质量高,连夜晚都明亮一些。
今晚是走不动了,他打算在这儿将就一夜,明天有体力了再离开。
他半躺在地上,恍惚想起高中的时候,独自在国外也遇到过麻烦。钱包被偷了,护照现金和卡都在钱包里,他身无分文,只好在公园长椅上过了一夜。
那一夜他拼命让自己别睡,最后还是抵挡不住困意睡了过去。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一大早,隔壁是几个流浪汉。晨跑的人偶尔看向他,他一察觉到那视线就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
终于千回百转回到国内,爸妈像抱宝贝一样抱着他,他也顺势撒娇抱怨那一夜过得多么艰辛,几乎是他这辈子最羞耻的事。现在和那时相似的境遇,还是在自己国家,旁人的闲言碎语听得更清晰,却已不觉得有什么了。
陈衍快睡过去的时候忽然有人拍他的肩,他吓得一个激灵,力气也回来了,从地上跳起来。眼睛适应了周围那道强光勉强能视物以后,他才不确定地说:“齐安东?”
“你怎么在这里?”
他看不清齐安东的表情,说:“我来找你啊,你不回我短信,也不接电话。”
对方沉默了半晌,拍着他的后背说:“先进去吧。”
进了电梯有了灯,他才更清楚地看见齐安东。对方比他好些,但也显得狼狈,不像平时人模狗样的。
陈衍说:“抱歉,房子没交租金,被人赶出来了,只好来找你。”
齐安东这才放松下来,露出点笑意:“前几天在拍戏,导演是林啸,你知道吧?特别……有个性的那个。”
“嗯。”陈衍也笑了。林啸年纪不大,很有名气,但在圈子里最出名的却不是他的电影,而是他的脾性。他一拍电影就倔得像头驴,什么都要按他的来,说一不二,还有很多怪癖。亏得他确实有才华,才不断有好演员愿意迁就他,和他合作。
“他又怎么折磨你们了?”
“不让打电话,不让上网,除了说话吃饭睡觉到边上走走什么也不让干。”齐安东苦笑。
“啊?”
“美其名曰让我们体验生活,我助理为了不被收手机躲得远远的,一日两次掐着点来找我,见完就跑。”
陈衍哈哈笑起来,一部分是因为有趣,一部分是为了捧齐安东的场。
电梯到了,开门就是齐安东家。
“这都五点了,刚好昨天周五我回来,要是不回来,你不得在这儿坐一夜啊?”
“没,我等下就走了。”
陈衍沉默了一会,咕噜噜喝光了齐安东倒的水。
“你上次让我来跟你住……”他觉得自己嗓子哑得慌,说话都难。
齐安东抬眼看他,眼神复杂,让他更耻于开口。
还是对方替他结束了尴尬的场面:“你要愿意就住这儿也行啊,只要不嫌闲得慌,你也看见了,周围什么也没有,出租车都要提前打电话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