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李勇全仗着年轻,憨直地把话题踢回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之前好像也没注意过,就是自从认识你之后发现,你这人挺神秘的。”
我一直觉得我是个透明器皿,陡然被人说我很神秘,有点儿没做好表情管理,我没控制住眉毛抬高,瞪大眼睛,李勇全呆住了:“我说得不对吗?”
“神秘……在哪儿?”
李勇全绞尽脑汁地给我陈述我的神秘的地方。在李勇全眼里我就像一个外星人一样存在于光明幼儿园,也不跟人社交,也不显得内向,是和李子树同等资历的在李子幼儿园时期就在的老师——却不带班,也不怎么跟人聊八卦,仿佛游离在人群之外,却又始终处在人群中。
用他的话说,就是他加了我好友之后就很想跟我聊天,但是对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敬畏,仿佛我亲和的脸下面写着生人勿进四个字。
后来园长硬是撺掇他送我下班回家,他对我的好奇简直登上了顶峰,我是有什么故事吗?然后他开始注意我。
“所以,你是要打听我的感情史?我有个男朋友的话,是不是就不神秘了?”
我还是有点儿提防,李勇全还没有路今时的道行,路今时擅长察言观色,李勇全则是更关注他自己。
饮料慢慢见底,吸管哗啦哗啦响,耳边李勇全说:“我就是问问,这礼拜六,我们去桥南吃烧烤去,有几个朋友,你去不去,也可以带上你朋友……反正小孩放假了,难得休息。”
到嘴边的拒绝最后还是绕了个弯:“我还不能定,我先看看,明天给你回复。”
“行。”
我很不擅长拒绝别人,能够把时间挪到第二天已经是我的进步。
有一部日本电影叫做《百元之恋》,女主被男生约出来,怀着几分羞涩地问他,为什么选择的是自己。男生说,因为她看起来就不会拒绝。她好不容易被选择,只是因为不会拒绝而已,对方还这么直白地告诉她。
我相信在我三十岁时很可能和安藤樱演的女主角一子一样,浑浑噩噩地在家里蹲着,不修边幅地穿着睡衣看电视,因为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于是只沦落到便利店捎带赠送的筷子似的,附加品,不会拒绝……
我知道这样解读我自己肯定是不对的。
李勇全的摩托车离开,我对着快餐店的玻璃查看自己的倒影,无论我留多长的头发都会显得很是幼稚,黑色的长直发,我没有什么特点,没有什么脱俗的外貌,又没有好看的肌肉线条,也并不过分瘦,只是普通的,穿着T恤的土女人,神秘?我相信那只是个托词。
我一直都在被动地接受着什么,我等了一整天甘玲的消息。
她绝对是怀疑郑成刚了,我甚至有一种直觉——她一定把郑成刚放进了凶手的备选库中。
玻璃窗上,郑成刚向我走来,猝不及防地从肋下掏出一把刀,刺穿了他的女儿郑宁宁。
透明的血飞溅出来,化作杯底的污痕。玻璃上郑宁宁的魂魄忧伤地望着我,我聆听回顾了七年她的死——从未想过主动去做什么。
即便主动去阻拦甘玲,那也是因为甘玲想要通过我去得知凶手,所以我应对。
一旦她绕开我。
我毫无作用,并且,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七年以来,甚至更早——我接受事实,劝服自己,血泼溅在我的脸上,像一个沉重的巴掌。
甘玲的目的一直都非常明确,她要找到凶手,并不是她要通过姜小茴来找到凶手。
我扣上饮料的塑料盖起来。
问了问朱二婷,朱二婷说可以跟我一起去跟李勇全吃烧烤,我再去回复李勇全,微信敲字噼里啪啦。再点开甘玲的聊天窗口,还停留在她哈哈哈哈的回复中。
甘玲的行动是一个个飞来的球,砸在我的脑袋上,或者被我接住砸回去。
但我要有我的行动,我不是坐在灰尘里用瓦片刮身体应对朋友责备的约伯。
翻出微信里,一个沉寂许久的联系人。
第45章 陌生的我
朱二婷对李勇全约我吃烧烤这件事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奇。
那天我澄清了一下我是真的没有什么男朋友,朱二婷三句不离恋爱地问我是不是打算接受一下李勇全的心意。
朱二婷很仗义,没有让我和李勇全出来吃饭的第一次就只身赴会,她扔下了她的男朋友来陪我。
网恋的那个男的回老家去了,她踹掉了他,新鲜了一段时间之后回头看她男朋友还不错。
桥南离得远,电动车去了就回不来,我和朱二婷约好公交车站见面。
她刚从小区出来,隔着马路就捂着嘴巴大叫起来:“小茴香,你怎么这么酷啊!”
我有点儿不自信,放了假没有小孩看,我才敢剪成这样。朱二婷的反应更像是一种揶揄,我不自在地把帽子戴上了。
朱二婷像是掀锅盖一样把我帽子掀了戴在她自己头上,两手左右开弓插进我的头发里,搓了好几把:“好软好解压!这个好适合你,显得你更女人了!”
“之前长头发难道显得很男人吗?”
我翻看了一下时尚盘点微博,有一个女明星2017年的封面造型吸引了我,她和我一样都是近乎幼态的神情和很显小的年龄,但是她把头发剪得只有食指关节那么长,还微微烫了一下,以至于头发好像柔软的羊毛一样层次分明错落有致,又紧贴着头皮,露出圆溜溜的后脑勺。那张照片里她一改之前的甜美形象,辨识度相当高,好像一个古怪的精灵。
我就拿着这张图片去剪了,因为我的发质细软,所以最后的效果也还差不太多,但是洗过一次之后就显得不那么像了,就用帽子遮住。
路上,朱二婷一直在对我分析这个发型有多适合我:“你的后脑勺很好看,你之前乱七八糟梳头发,还有那么长,显得很厚重……你又很瘦,像个贞子一样。现在好了,显得你脸型好好看,眼睛好有神,天啊小茴香,真的很显气色,你没化妆吗?你等下。”
我说夏天了我剪个头觉得很凉快。朱二婷说无论如何,希望我这个发型保持半永久。
她摸出一根修眉刀,在颠簸的公交车上亮出刀片,我由衷地吓了一跳。
“快点,修眉毛!”
朱二婷尽职尽责地举着镜子,我弓着腰修去杂毛,稍微用眉笔勾了几下。
朱二婷再翻出口红,被我压住了:“不要,我又不是跟他约会。”
“也是,他不配。”
桥南的烧烤一条街上飘着孜然的香气,朱二婷和我,李勇全还有他两个男性朋友,我们五个人坐在一顶大伞下面,趁着黄昏的微风互相介绍了一下。
我带了朱二婷,李勇全没怎么意外,这算是比较稳妥的,光明幼儿园同事团建罢了。他两个朋友一个是正在家备考公务员,另一个是自己跟父母的超市里帮忙,都很年轻,是一块打台球认识的。
我出现,免不了对我的头发议论一会儿。无论谁怎么说,我都说是因为天气热,头发长得快。
叫了些羊肉鸡胗掌中宝之类的,李勇全问我们喝不喝酒。
朱二婷知道我不太喝酒,就说:“她酒精过敏,喝可乐就行。”
考公务员的叫刘铭:“是真过敏还是不想喝啊?”
我说:那就喝点吧。
李勇全反而直接拦下了,说:“你这啥啊,太社会了,酒桌文化滚出烧烤摊,喝北冰洋吧!”
朱二婷和我交换了个眼色。
开超市的姓王,但是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他一开始就闷着灌啤酒,李勇全劝他:“相亲就相呗,你也定了,早晚都是结,省得父母催。”
“谁说我不回广州了?我说不定还回去上班呢!”
朱二婷反而发表议论说:“骑驴找马呗,你就先相着,战略上,你还不想结婚,不结呗,战术上,你就去应付事儿,听着,相亲着,请女孩吃个饭什么的,回来说不合适,那你父母也没办法把你直接捆上婚车吧?”
他就又哭又笑:“相亲浪费时间,我一跟女的相处就起鸡皮疙瘩……”
那个刘铭反而直接捅破了:“他喜欢男的。”
朱二婷长长地哦了一声。
能县这样的小县城,同性恋是很少出现的,听起来都会觉得污秽人的耳朵,也得亏这桌都是年轻人,年龄最大的就是我,否则这么直白地暴露性取向,我要是那个姓王的,我就去抽刘铭一巴掌。
而倒退十几年回去,我甚至都觉得这群可怜人都是被鬼附了,需要我同情呢。
我对刘铭印象不是特别好,我说那按照这个情况,你还是得回广州,你在能县,你父母说你几句你都疯了,更别说以后了。
“可我就是,能县长大的,我喜欢这儿,凭什么就因为我……我是个gay我就不能在老家呆着了?这是能县有问题,我凭什么躲?”
他有点儿喝多了,说凭什么的时候嗓门大了点,戳着桌子就要起来跟我理论,朱二婷说这没办法呀,这是客观条件……
他就不说话了,李勇全叫来凉菜,他夹着鸡丝慢慢往嘴里放。
我开了个新话题,我问李勇全这假期他有什么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