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动车停在家兴超市外头,一排排电动车花花绿绿地排列着,各式各样的牌子和各式各样的挡风布堆成一团,看守车的瘸腿大爷向我讨要一块钱,我刚从兜里拽钱出来,忽然从身后凭空伸过一条胳膊把我拽住了。
甘玲神出鬼没地站在旁边,她一站,大爷立即摆摆手让我离开。
我说我要是不给这个钱他要扎我的车,但我仔细想想甘玲也扎我的车,立即停住了。
甘玲手里捏着手机,团了团塞进口袋里,那只拽着我的胳膊顺势一收。
“不会,我认识他。”甘玲说。
“哦,那我以后来这儿停车都免费了?”
“你来买东西?”
“对。”
一问一答结束,我忽然觉得格外诡异,我怎么和甘玲搭起话了?好像我俩是什么邻居似的正好街上遇到就手挽手逛街……格外奇怪。我不由得站远了一些,甘玲说正好跟着我,我途径的地方必定是没有凶手的地方,省得她多拍多看。
我心说真是莫名其妙,但狗皮膏药扯不下去,我也没费口舌,拎着帆布袋子往家兴超市一扎。;低头一看影子长长,我的影子头顶着甘玲的影子,像是杂技表演,我看她的影子踩我脑袋格外不爽,快步绕到甘玲身后,往她影子上跺了两脚。
甘玲那张冷漠的脸没什么表情,但我觉得她一定在心里骂我幼稚。
人继续努努嘴,朝着家兴超市的大门,还顺手提了个购物车装模作样,眼睛像个探照灯来回逡巡,看到三四十岁的男人就多看一眼,又时刻注意着我的行踪。
我买了山楂片,□□糖,一盒拼图,半把香蕉,两板酸奶,一盒手指饼干,还有个兔子笔帽的圆珠笔,按一下兔子脑袋就会切换成红笔,再按一下就是蓝色,再按一下是黑色,我咔哒咔哒按着圆珠笔,在货架上的纸片上涂涂画画,画了个兔子头,咔哒一下换成红色,画上眼睛。
解压了。
从水果区蔬菜区过去,很快就是粮油区,我盯着白花花的米看了好一会儿,忍住了把手指头插进去的冲动,毕竟是周六,我教过小孩逛超市时不要用手插进米堆里面,万一我作案被看见。
我相信在米堆旁边迟疑的样子被甘玲看见了,我们都戴着口罩,脸上写满了岁月静好和无关痛痒,我满载而归,甘玲两手空空,随我从负一层逛完了整个商场。出来时我把东西放进电动车车筐,甘玲终于停住脚,影子换了个方向,这次我的影子自然而然踩着她的。
我忽然心血来潮,调转了电动车车头朝向甘玲。
甘玲却好像没在看我,瘸腿的大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甘玲毫无礼貌地哎了一声,大爷就扭过头,低声嘀咕了句什么。
甘玲的声音倒是听得很清楚,或许因为她喉咙里没有那么多的痰又习惯性口齿清晰:“没呢,我还要继续找。”
大爷说:“那我也给你看着。”
“你认得么就看着?”
“我认小偷就一认一个准,好人坏人,我分得清。”
甘玲还是毫无礼貌地嗤笑一声,捶了捶老头的肩膀,就又朝着我。
我趴在车把上,死死地看着甘玲。
甘玲站了会儿,忽然意识到我不打算走:“你干什么?”
“我跟着你。”
跟踪这回事已经变得正大光明,我家住佳兴小区二单元502这已经不是秘密,甘玲必须揭开她神秘的面纱给我看看她是人是鬼,总得有点儿不睡沙发之外的其他信息。
甘玲显然没想到我忽然反客为主地跟着她,眉毛狠狠地挑了挑,扯了扯口罩,发现我坐在电动车上岿然不动,那一兜子东西似乎也没有什么会融化在太阳底下的。
但这个疯女人终于过来,对着我刚修补好的塑料挡板就是一脚,我听见塑料片咔嚓碎掉的声音,这次的伤势一定比上次更重,还有胶带纸和塑料挡板剪不断纠缠的嘎吱响,这一脚格外有威慑力,险些把车踹倒。
但这一脚没把我踹走,甘玲认了输,抬腿跨在我后座上:“驾。”
“我往哪儿走?”我也没介意她把我当马。
“南。”
“一路往南?”
“我说拐就拐。”
我载着甘玲上车,通过她坐上来车子沉下去的幅度,我断定她虽然瘦弱却很有分量。
甘玲在我身后,指挥我一路往南,几乎没怎么拐弯,穿过一片荒地,到了一处院子。
这里,我完全不认识,四下也没什么别的人。若身后的甘玲是个男性,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这是要杀我抛尸。
车子停在院子门口,甘玲下车,院子有一道狭小的木门,门上挂着一只锁。
然而这只锁只是虚虚挂着,她稍微一拽就扽开了,拎着锁,用手腕顶开木●获取更多资源+VX:15080769776●门,露出一片充满荒草的院子。
荒草后,两间土房,塌了一半。
那间还安静矗立着的土房里,一条小小的倒炕,也就是不挨着窗户的那种,一条长长的红木柜,上面摆着郑宁宁的遗像。
窗户似乎很久没有擦过,玻璃雾蒙蒙一片,我站在窗外,甘玲不知道从哪里抄起一把生锈的镰刀,刷刷刷,刷刷刷,把院子里的草砍平一片,扔在角落。
院子里没有自来水管,只有一口压水井,铁锈斑驳,旁边一口胶皮桶,湿淋淋地摆着。
甘玲从桶里浇了一瓢水在井上,然后吭哧吭哧压了两桶水上来,把水泼在手上,极为粗鲁地洗了把脸。
井边还有一个塑料盒子,里面放着应该是三块五一块的洗衣皂。甘玲的手在上面抹了抹,随意地搓了搓,抹在汗湿的脖子上,又泼了几瓢水,衣服领口湿得一塌糊涂。
似乎还嫌不过瘾,她扯起了卫衣下摆,我急忙转身,拉开了土房的门钻进去,看见一团倒塌的土砖压着一条破旧的柜子,一扇门通向完好的屋子,推门进去,土炕上横着一条极旧极破的被子,叠得非常齐整。
再回过头,透过朦胧的窗户我看见甘玲已经脱去了卫衣扔进了桶里搓洗了,晾在一条简陋的铁绳上滴水。
我这才发现甘玲虽然很瘦,身上却有一条条分明的肌肉,像是有健身的习惯,手臂和腹肌的线条格外流畅。
甘玲忽然抄起水桶,哗啦一下泼在玻璃上,把我的视线泼得一片模糊。
很快,她推门进来,把郑宁宁的遗照扣在柜子上。
我其实早就注意到了那张遗照,郑宁宁葬礼上,我跪下,棺材前面就放着这一张,黑白色看不出背景,郑宁宁年少懵懂的一张脸定格在那里。
“我离开能县以前,在这儿住过一段时间,七年了,塌了一半,这半边还能住。”
女人上身穿着运动内衣,露着半截腰,我下意识收腹藏住了小肚子。
“你说我死了,不,我活着。”甘玲侧身靠在炕沿,伸开两条腿,低头看着鞋尖,双手依然插兜,湿淋淋的头发散落在肩头。
“还想知道什么?”
对方挑起眉毛,仿佛我是个什么无理取闹的人一样,口罩的一条绳在裤兜里冒出一头,甘玲用手指勾来勾去,我诡异地想起了路今时。
我决定和我的前男友路今时分手时,对方就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用大脚趾抠二脚趾,双手插在兜里好像这样会显得像花泽类一样。
路今时说:“没什么可说的了呗,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么?”
我说没有。
面对甘玲,我差点再把那个“没有”说出口,但终究忍住了。
“我从来没有见你接送过郑宁宁,我带她有半年时间……郑宁宁去宏志小学报名也是奶奶带着去的,平时小孩都是自己一个人……”
我斟词酌句,甘玲忽然抬手止住了我的铺垫:“你是想说,我这个不负责任的妈妈,从不照顾小孩,甚至可能跑去跟别人过日子了顾着自己舒服,对孩子不闻不问,七年后才知道孩子死了,现在假惺惺地来找凶手报仇……”
第17章 我的过错太沉重了
话是难听了点,不过的确是这个意思。
我没开口,话都让她说了,我低头抠着炕沿的毛毡,话吞了回去,又走去掀开了柜子上的遗照,端详了一下七年未有机会变化的郑宁宁。
甘玲嗤了一声:“你问呗。”
郑宁宁在面前,母女生死相隔,我一个外人,没什么谴责的立场。
“问什么?”
“那你来,做什么?”甘玲觉得我很可笑,脸上写满了轻蔑,这个女人肌肉发达一拳可以把我的脑袋捏爆,之前扎车胎拿出刀感觉都只是小打小闹,真要杀人抛尸还得在这无人问津的小破屋里面。
但我出奇地没害怕,可能郑宁宁在天之灵看着我,我盯着这张照片过了好久。
“这张照片……好像没有洗出好几张,你是把……嗯,郑宁宁奶奶家的那张拿过来了么?”
郑宁宁的葬礼之后,遗照就摆在进门的堂屋的柜子上,面前摆着一叠干瘪的瓜子供奉,香炉上总是插着香,香气袅袅蒸腾。我为数不多去看望的日子,一进门就要被郑宁宁检阅一遍,我还是她的老师呢,心虚得像个学生,受之有愧地低着头不敢多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