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老人的默认,萧祸九咬着牙便要往里走:“都三天了不吃不喝光靠点滴撑着,他是在跟我闹绝食么! ”
只是行出两步便被老人猛地握住了手腕。
萧祸九低下头去,攥在自己手臂的老管家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些微的痛意侵袭着神经。他不悦地将视线移到冯覃安的脸上去。
“抱歉,萧少爷……是老头子我失礼了。”冯覃安像是刚刚回神,蓦地松开手,因为过度用力,他擎在半空中的手掌还有点轻微地抖动,语气却已经算得上决绝,“萧少爷,我不知道您有什么计划,我更不知道您对唐先生是怎样的感情。我只知道,您如果真是为了唐先生好明天也一定要照常举办订婚典礼,那……”冯覃安放轻放缓了语气,低下头去,“算老头子我求您,您不要再去刺激唐先生了……唐先生他没您想得那么刀枪不入……他的心也是肉长的!他也会痛会哭——”
话音戛然而止,冯覃安自觉失言闭了嘴,萧祸九却僵着身体和嘴巴舌头:“你说他……怎么了?他……哭了?”
最后两个字轻得像是无音。
“……您听错了。”
冯覃安捏了捏手里食盒的木柄,迈开步子往医院正对的路边走:“老头子打车回去,萧少爷您先请便吧。”
萧祸九在原地怔滞地失神很久才回过劲来,他转过身去慌忙跑了几步追到马路边,“冯管家——”
一辆长身轿车减速,慢慢停靠向路边。车停稳的时候,正是在萧祸九和冯覃安的侧前方。
黑礼服白手套的侍者从副驾驶上下来,快步且不失礼地走到了车身位置,打开车门,将里面坐着的人扶了下来。
下车来的这个中年男人穿着考究的订制燕尾服,如同一个从古世纪走出来的西方绅士,他带着最得体的笑容,撑着黑金色的看不分明材质的拐杖,缓慢而有力地走过来。每一步都好像用尺子比过了量好了,分毫不差。
他在路过的人们瞩目的目光里,一直走到萧祸九的面前,才慢慢站定,脸上的笑意扩大了许多:“Shaw,几个月不见,我很想念你了。”
“……”萧祸九的眸子颤栗了片刻,他慢慢垂头,恭谨有礼地唤了一声,“叔叔……您来了。”
冯覃安不解地看着萧祸九的恭敬模样,然后将疑惑的目光看向中年男人:“萧少爷,这位——”
“冯管家,您先回去吧,订婚的具体事宜我今晚会回去和您协商。”
萧祸九直起身来,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冯覃安虽然心里觉着古怪,还是没说什么,转开身走了。
原地只剩下中年男人笑不做声地和萧祸九对视:“你不必这样看我,Shaw,你的订婚典礼,我怎么有不来的道理?”不等萧祸九回答,他像是无意地抬头,看了看眼前这栋拔尖的建筑物,“唐家的现任家主……那位唐先生,就住在这栋楼里吧?”
“……”
萧祸九的心跳蓦地失了序,他抬起头来看着中年男人,七年练出来的镇定淡然都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他心里慌作一团张口却不知道该说句什么:“叔叔……”
克鲁斯定定地看着他收养了七年的这个孩子,叹了口气。
他从来没见过的——便在刚刚,不过没遮掩好露出了一点杀机,那敏锐的孩子便这样看着他。
那双墨黑的眸子里,露着他从没在这个孩子身上见过的哀求之意。
“我还没来过第七区,Shaw你便陪我逛逛吧。”将目光从医院的某一层楼上收了回去,克鲁斯转身回了车上。
萧祸九松了一口气,忙跟了上去。
第52章
“不行啊,唐先生,您现在真的不能出院。”
医生急赤白脸地在病房里抢白,恨不得伸手把那个正在换衣下床的男人一把掼回去,只是碍着这男人可怖的身份,连个指头尖儿都没敢往对方身上放。只能哀哀地追在那人身旁前后左右地转悠,“唐先生,您听我说,您这个伤口有一处在腹部,本来就容易牵动,好得慢;再加上您前两天不小心把伤口挣开了点,差点发炎,实在不能随便走动,更别说回唐家——哎唐先生——唐先生您听我把话说完啊唐先生——”
唐奕衡已经换好了衣服,若不是额头那点冷汗,旁人谁瞧着大概都是一副身体强健的模样。
他大概不胜其扰,步子停住,转过头来,终于正视那医生:“今天我有要事。就算晚上是被抬回来的,你们只需要负责抢救就好。其他没你们的事。”
说完,男人已经重新迈开步子走出病房。
唐奕衡一出去,另一个医生和几个护士就慌忙跑进来:“王医生,你怎么不拦着啊,这、这要是之后萧先生怪罪下来,我们可担待不起啊……”
那王医生似乎刚刚回神,哆嗦了一下,才哭丧着一张脸转向几个人:“你们说的倒是轻巧,有本事你们去拦啊——你们没看见唐先生刚才看我那眼神——我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呢!这是被你们叫回魂儿来的啊!”
***
车一驶进唐家本家庄园,唐奕衡就有些失神了。
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大多是象征着纯洁的白纱与鲜花,巨大的花拱一个叠着一个将整条从庄园正门到主宅的长路都快要遮蔽了,即便是两边的草丛,大概也被人从高空撒了花瓣,一眼望过去不复从前的庄严肃穆,只有一种多姿缤纷的赏心悦目。
唐家本家的庄园,多少年都没有过这种景象了。
自从他以为那人死了之后,便下过禁令,无论年节或是庆典,一律不许有过度欢庆,不许漫及庄园,不许装点粉饰……
没想到第一次破例,却是为着那人的订婚典礼。
唐奕衡觉着原本麻木的胸腔里又翻起了阵阵抽搐似的痛感,他闭了闭眼不再去深思下去,索性便阖目后靠到那车座的座椅上去。
因着他的伤口,车行得极缓,过了许久之后,他才听见司机的声音响起来:“到主宅了,唐先生。”
“……嗯。”
唐奕衡沉默了一会儿,才应了声。
不管他多么不希望这一刻的到来,时间还是不会顺着他的意思延长甚至停止。
察觉自己的这个想法,唐奕衡忍不住苦笑了下,原来他也会有这样只想逃避不肯认清现实的时候。
伴着这种复杂的情绪和笑意,唐奕衡下了车,之前收到医院那边的消息一早便赶过来的冯覃安已经候在了车外,这会儿见着了唐奕衡果真是带着伤就强行出了院,一时心头涩然:“唐先生,您这是……何必呢?”
唐奕衡权作没听见这话,他嘴角仍旧扬着,即便像是坠了千斤坠在他的嘴角两边,他也在心底里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这是小宸的订婚典礼,他得笑。
他得笑着,看他最爱的人把另一个女人牵在手里;他还得笑着,看这两个人今后恩爱一生白首不离。
心口震痛,唐奕衡侧过头去问冯覃安,:“小宸——不,萧助理呢?”
冯覃安有些不忍再去看男人脸上的笑容和眼底截然相反的死灰之意,他低了头:“萧少爷原本在……试礼服,刚刚我派人去通知了,应该很快就会赶来了。”像是想起了什么,冯覃安蓦地抬头,“唐先生,您的身体——”
“不碍事。”唐奕衡抬步往主宅走,“我去看看他,今天——”唐奕衡行出了三步,却突然止住了身体。
冯覃安心头一紧:“唐先生,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要不要叫——”
“……没事。”唐奕衡把已经迈出去的那一步收了回来,“我便不去见他了……带我去礼堂吧。”
***
萧祸九一接到唐奕衡出院了的消息,几乎要气个三魂出窍,扔下试到一半的礼服和满屋子懵住的下人,便带着火气往主宅门口赶去。
一边甩脱了那些抱着礼服跟在他身后“哀嚎”的下人,萧祸九拿出了卡片机,几乎顾不得避讳便拨了电话出去:“之前说的那件事,恐要生变……唐家家主要出现在典礼上,目标就怎么也不能是我,这马脚若是漏了,栽赃不成,克鲁斯那里一定会怀疑到我身上。”
“宝贝儿你这是什么意思?”电话那边的男声有些气息不平,“这件事是你的人求到我这儿来的,我肯帮你已经算反叛了,宝贝儿你可得有分寸。”
“这件事,是我让他们去找你的。如此远距离的射击,我只相信你。”求人之时,萧祸九也顾不上被那人在口头沾点便宜,“克鲁斯出现就已经很突然了,我没想到唐奕衡也会来……总之,今天你若是在现场看见了他,记得给我信号,目标定在他身上,我会给他挡住。”
“给他挡?你不怕克鲁斯怀疑?”
“这我自有分寸。”萧祸九顾不得多解释,“还有一点……我要你更换实弹。”
“……”
电话对面陡然沉默,片刻之后便爆发了——
“隐蝶,你发疯也要有个限度!”
原本带着点玩笑语气的声音如今只剩下冰冷,那男声里满是凉得入骨的愤怒之意:“换实弹!?你不要命了吗——啊?!”
“克鲁斯在场,那种麻醉弹是不会让他信服的。他完全有能力辨识出来,我不能冒这个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