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件人是串没备注的陌生号码,只是信息内容里的语气却一点都不陌生——
“年长老,刚刚忘了说。要是我这次因为你有个三长两短,那你可也别想舒坦了。”
信息末尾,还跟了个看起来特别无耻的笑脸。
捏在手机上的指头抖了好一会儿,才被主人压抑着重新插回口袋。
***
萧祸九走进病房时,视线先在整个房间里扫了一圈。一圈下来,他就皱了眉——
去传信的下人可真算不上夸张——这房间里如今还幸存的死物,除了到现在还气势凛冽的男人身下那张床,也就剩下床边的那张高柜桌了。
高柜桌上面躺着一只花色漂亮的瓷盏,盏里盛着喝了不到一半的白粥。
萧祸九看着这一片狼藉里得以健在而分外捉人眼球的那只碗,心里像是被什么小小的昆虫轻轻地叮了一下。原本见着满地狼藉的那点不悦,也就顷刻间烟消云散。
心里叹了一声,萧祸九迈步上前,刚要开口,“哥哥”两个字连气音还不曾出,就兀地被病床上的男人沉声打断:“出去!”
一口气当下噎在了胸口,萧祸九梗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压着性子斟酌着分贝开口:“哥哥,我听下人说你今晚——”
“我叫你出去!”
这一次的声音硬是提上去两个分度,男人却依旧连脸都没转。
而这一句,也已经成功把站着的这个被某人从小到大娇惯坏了的给激怒了。萧祸九扬起了嘴角,声音发冷,语气却带笑:“叫我出去?可以啊——你怎么不转过来让我滚呢?我保证你只要开口,不管这地上多少玻璃碴子我都不眨眼地滚出去!”
坐在病床上气得身体都发抖的男人本来就不是个喜欢和人在言辞上交锋的。别说如今他而立之年更贵为唐家之主,即便是他从小到大这三十年,也没有哪个敢和他争口舌之快——多一句嘴的恐怕都没胆儿。
偏偏这个像是只幼生的小兽一样磨着尖利的爪子冲他撒威风的、被他捧在心尖儿上护着不想叫旁人多看一眼去的——也就他的小宸能这么颐指气使地冲他不讲理地撒泼了。
——唐奕衡气得浑身都抖,伤口也跟着疼。却只能狠狠地拧着剑眉咬着牙,“出去”两个字,大概就是他对这人能说出来的最重的话了。
男人不肯开口,同样在火头上的萧祸九更是不舒坦——他的经历和性子导致了他最厌恶的便是被人或事胁迫的无力感,凭着自己的拼命,多少年没有人再能给他这种感觉,偏偏就因为眼前这个人,他得咬着牙按着委屈憋着火和那个他多看一眼都讨厌的女人订婚——
还得背着所有人暗地里戳上脊梁骨地骂小人。
萧祸九带着暗火儿,走起来踩得地上的各种“碎尸”咯吱咯吱地响,他没几步就绕到了男人正面对着的方向,恶狠狠地睖对方:“唐先生,怎么,你又不——”
话音戛然而止。
萧祸九看着那人胸膛上缠着的纱布绷带渗出来的血迹,差点把牙咬碎了,他二话不说掉过头去走到了门口,一把撅开了房门,冲着外面的长廊暴跳如雷——
“医生呢!?病人伤口开裂都不管——你们能不能干?!——不能干就滚!!”
据后来的护士说,她们护士站里多数人心心念念地惦记了好几天的那个长得好看到极致的萧助理,那天的表情狰狞得像鬼——虽说好看成那样,鬼也是艳鬼,可见着把医院里负责的医师吓得回来时脸都发白,她们也就只能含着泪花把这人给放下了。
一会儿叫人如沐春风,一会儿又叫人数九寒冬。
——旁人不晓得,她们是没有那个福气消受了……
等到医师苍白着脸给唐奕衡重新清创换药包扎之后,倚在墙上一言不发只是用让人从骨子里发冷的目光把那方向盯着的萧祸九终于慢腾腾地开了口:“好,我知道你现在不想和我说话,那你就听我说。”
男人合了眼,“……”
“你当初不是说了么,给我三年,这三年我怎么玩你都他妈别管——!三年之后,你想拖到哪儿操个尽兴我都任你处置——”萧祸九的眼眸微微发红,他侧开脸去,秀气白皙的颈子拉出一条漂亮的弧线,沉默了几秒后他垂了眼帘,低声轻轻地笑,“唐先生,不知道这结果您可满意?”
说完之后,他没去等那个答案,抬步直接走了出去。
只是没等门在身后合上,他就听见病房里瓷碗被猛地摔在地上碎成一片的响声和医生吓得歇斯底里的声音——
“唐先生,您小心身体——”
“……”萧祸九脚步一顿,却是没回头也没开口,重新买开步子往电梯那儿走。
等到进了电梯里,他拿出了卡片机拨了号出去。
三秒之后,对面接通了。
“隐蝶大人。”
“三天后有一件事情,你亲自找人去做,不能露任何马脚…………”
第51章
冯覃安把食盒里热腾腾的粥饭拿了出来,将新换的桌子上原本已经凉了个彻底的饭菜收了回去。
他盖好食盒,站直身后看了看病床上沉默得像是让周身空气都冷凝住一样的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我没想到……您会同意萧少爷的订婚。”
“……”
他的话很久之后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原本在冯覃安以为今天又会像前两天那样以沉默收尾时,空气蓦地震颤了下,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在病房里响起来——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虽然从这话里感觉不出任何的疑问之意,冯覃安还是低了头毕恭毕敬地回答:“是,唐先生。……请帖将会在今晚让人送发出去,您若是想要阻止,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
男人极轻、极慢地叹出一口气,这口气像是要把他胸腔里压抑着的那些沉重、绝望、快要把他逼疯的情绪都吐出来。
“唐先生!”冯覃安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冲动,他走到正对男人的位置,看着那双因为两天没有合眼而有些泛起猩红的深蓝瞳子,咬牙切齿:“我求您不要这么折磨自己了——就按着您心里想的、要的、求的去做一回不好吗?!”
“……”
唐奕衡将目光在冯覃安的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落到空处去了。“他不想要,我不会逼他。”
“唐先生!”
“冯管家,你不必再劝了。这两日我想过了。”唐奕衡的语气平稳地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干的事情,“其实是我求的太多。从前七年,我日日夜夜地求他能活着,那时候我想,只要能让他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哪怕我看不见他——只要他能活着,我可以拿自己所有的东西去换。一夕之间,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总以为是自己大限将至,或者是实在思念他太甚,以致出现了幻觉。哪怕直到今天,我都随时随地做好大梦醒来的准备。”
唐奕衡停顿了一下:“一想到这儿,我就觉着恐慌。可若这真是个梦,那死在这梦里大概都是我最奢求的死法。”
冯覃安拧着眉,看着他从小看到大的少爷如今这副行尸走肉的模样,他觉着自己的心都被揪起来了——
“唐先生,这不是梦,萧少爷他真的回到您身边了——既然您喜欢着他,为什么不把他留在身边呢?!您喜欢了他这么多年,没有人比您更值得拥有他了啊!”
“……我配不上。”唐奕衡笑了,不是明显的笑容,冯覃安却亲眼见着那个素来威严赫赫的男人轻微地扬起嘴角来,“我的小宸,他值得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端庄、贤淑的女人……最重要的是,那才是他想要的。我配不上他。”
“如今我不奢求了。他想要的,我会帮他拿到。他能够待在唐家,待在我身边——他还愿意接受我这个对他有着难以启齿的欲望的哥哥,我就该觉着万幸才对——只要他不再离开我,只要他在我视线所能及的范围里——”话音至此唐奕衡蓦地哽住,他抬起手来用力地捂住眼睛,手背上青筋微凸。半晌后他再开口时嗓音愈发沙哑,“冯管家,阳光刺眼,把帘子拉上罢……”
冯覃安呆呆地看着男人手掌下蜿蜒下去的水迹,丢了魂一般按着男人的吩咐把落地窗前的帘子遥控拉合。
一片熟悉而陌生的黑暗里,男人声音里的情绪慢慢平稳下去,像是陷入了沉睡,只剩下再无波澜的声音——
“订婚典礼,便改到唐家本家……以家主的规格,好好办吧。……我送他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
从今往后,他是别人的夫、别人的父……
从今往后他在你身边,但再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唐奕衡在心底如是默念。
他好像听见笼里的野兽,在濒死般、痛得凄厉哀嚎。
***
冯覃安拎着食盒走出医院的时候,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耄耋老人,原本就有点花白的头发,更显得和主人一般昏暗无光。
在医院正门的保卫室里待了好久的萧祸九直起身迎了上去,他皱眉看了看老人拎着食盒的姿势,估摸了大约的重量,眉头皱得更厉害:“他还是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