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奕衡看着文恒那挑不太出什么毛病来的亲和莫名碍眼,想了想便阻了一句:“二长老特意让你来,是什么事,你说吧。”
一提及正事,文恒原本的笑容收敛了许多:“其实二长老主要是让我禀告您一声,驻第七区那位联邦政府的特使,也就是沈老先生,今天也会到晚宴上来。还请您多多注意。”
一听这话,唐奕衡不动声色,唯独一双深蓝的眸子里情绪翻涌了几下。
萧祸九对唐奕衡身周气势的变化极为敏感,此时不由好奇起来……能让唐奕衡都有一丝在意的老先生,得是什么级别的存在?
似乎看出萧祸九的不解,之前就得了授意的文恒解释了一句:“沈老先生是联邦政府的高官,虽说也将要退休了,只是现在仍旧是位高权重,招惹不得。又恰好,唐家与联邦政府大多数官员的关系都好得很,唯独这一位,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过他,好几年了一直对唐家……稍有不满。”
这“稍有不满”自然是说得客气,萧祸九听得出来,可也就更加好奇了——唐家的积威,在第七区也敢有人不满么?
第15章
晚宴的排场比萧祸九想象中小了许多,难怪他之前听克鲁斯说,不同于在十三区的控制力,联邦政府在第七区走的是低调路线。
来不及多想,萧祸九随着唐奕衡下了车,一进那厅门,就有不少人的视线齐齐地落了过来。
为数不少的人显然是不知道今天的晚宴会有唐家的家主出现,一时低议声四起。相较而言,自然就有消息灵通或是手腕通天的,譬如此刻已经不惊不扰地快要走到他们面前的这一位。
而一见这人走出来,几个原本欲动的都将脚步落了回去。
萧祸九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来人。
“唐先生肯赏脸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隔着还有几步,那富态的中年人就向着唐奕衡拱了拱手,笑容可掬,“只可惜赵某听说得晚,仓促之下没来得及准备,还万望唐先生不要怪罪我们怠慢呐。”
听这人语气俨然将自己自居主人之位,萧祸九再想了想来路上文恒给他普及的“常识”,就晓得了这人的身份——联邦政府驻第七区督办赵硕,官级不高,实权却不小。
想通之后萧祸九刚准备将目光从那人身上移开,便听对方将话头转到自己身上:“是我眼拙了,唐先生身边这位小哥竟不识得,不知您高就何处?”
萧祸九知道这种场合自然不适合由唐奕衡亲自介绍自己,拢了笑容便回以礼敬之意:“赵督办事务繁忙,何况我刚从外区回来,您不认识我也是正常。倒是赵督办的名头,我早有耳闻;今日见了——”
萧祸九还准备再恭维两句,便听得旁边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萧祸九声音一顿,不解地转头看向唐奕衡:“……唐先生?”
唐奕衡自然不会说是看他自屈的模样心里不悦得很,便只扫了他一眼,看向赵硕:“他是我的助理,赵督办很感兴趣么?”
这话像是开玩笑,可惜被唐家主冷着脸说出来就只能叫听的人直起白毛汗了。赵硕连忙赔笑:“哪里哪里,青年才俊,赵某难免起结识之心。是赵某逾矩了,唐先生勿怪哈,勿怪……”
若不是顾忌在场人多,萧祸九可真想摇头叹口气:这人到底是来捧自己的,还是摔自己的?这一句话放下来,今晚恐怕没人敢和自己搭话了——就算知道自己有继承唐家的可能,那也没人敢开罪唐家现任的家主吧?
只是他这个想法冒出来还不到几秒钟的时间,就听见自己身后右侧响起了位老人家微冷的声音——
“一个助理都被唐先生护食似的护这么紧,看来你唐家真是将这遮短的功夫做得涓滴不漏啊。”
还没等和这位老人家打照面,萧祸九就忍不住微勾了唇角:听这人的口吻,多半就是文恒口中的那位沈老先生了;这哪是什么“稍有不满”,恐怕用苦大仇深来形容都不为过吧?
方头拐杖被老人笃笃地敲在地面上,这边赵硕一见萧祸九身后的来人,眼都发直,恨不能冲上去点头哈腰鞍前马后地服饰,已经做出一副谄媚笑容:“沈老先生,您怎么亲自来了? ”
一个是决定自己升迁还是贬谪的顶头上司,一个是没什么太大利益纠葛的唐家家主,孰重孰轻显然被赵硕分得门儿清。
只是沈老先生显然不是吃这奉承话的人,声音依旧不怎么友善:“怎么,赵督办的意思,是我还不能来这儿了?难道这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吗?”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
赵硕连忙改口。
“最好不是,”沈老先生冷哼了一声,似乎往萧祸九与唐奕衡两人这边望来,“若是让我知道了你利用公权私自为某些地头蛇似的人谋福利,我可绝对不会放过你。”
话虽未说开,但字里行间的意指对象却已经明了。
这次连萧祸九都忍不住压着笑侧过视线去瞧唐奕衡的反应。却未料及,这一转头,刚好与男人的视线撞个正着——
那人脸上不见半点恼怒痕迹,反而是带着点莫名的温和看着萧祸九,见他撞见自己的窥视,也不觉愧意,只问道:“……好笑么?”
“……”萧祸九噎了一下,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边两人的互动显然让被无视得彻底的沈老先生愈发恼怒了,那根大概本就是用来做做样子的方头拐杖被更重地敲了敲,沈老先生直接从萧祸九身后绕了过来,开口便不是什么和善语气:“唐先生,你今日来——”
话声在他的余光扫到萧祸九的脸上时,戛然而止。
起初还只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之后沈老先生的眼睛越瞪越大,表情都有些微狰狞。几秒种后,像是被卡住了脖子似的,老人的脸已经开始涨红起来,青筋在他的额头与手背上绽起。
只看那力道,萧祸九都怀疑他能捏碎那拐杖的头。
老人家憋了这么长时间,才颤巍巍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娟、儿……”
话音落后,毫无征兆地,老泪纵横。
萧祸九原本只是被老人的反应给惊到了,只是在听见老人喊出的那个名字时,他的神色蓦然呆滞。
——从小他就听妈妈说过,说外公是很厉害的大人物,可惜瞧不上他下属的下属的……总之再传很多阶层才能轮到的他的父亲;外公说父亲做的职业是把脑袋别在腰带上的,与母亲在一起更是危险得多,从来不肯让父亲去家里见母亲。只是后来母亲和父亲私定终身,还有了他;外公一怒之下将母亲赶出了家门,逼着她改了名字。从那以后,母亲再也没回过家,随着父亲来到了这里定居;她鲜少与人来往,虽然想家,却又自觉对不起父亲而不敢回去;她曾说过,希望有一天自己的儿子能长成光鲜亮丽的大人物,带着她回那个家去,告诉她的父亲自己的选择并没有错……
再后来,还没等他长大,她就在那场厄难里离开,连尸骨都未留下……也再没能去见她做梦都想再看一眼的父亲和家。
若他记得不错的话,母亲说过,她原本的名字……便是“沈娟”吧?
记起了这一切再看见老人的泪涌时,萧祸九在这一刹那想要不管不顾地走上去抱着老人痛哭一场——父亲生而为孤,他更在七年前同时失去了父母……他原本以为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自己的亲人,却不曾料及上天会安排这样一场猝不及防的相逢。
眼眶压抑得通红,萧祸九紧紧地攥着拳,强挤出一丝笑容:“沈老先生,您是哪里不舒服么?我扶您去休息吧?”
话音落后他有些狼狈地上前一步搀住老人,在众人惊异的目光里离开了正厅往一侧的休息室走。
萧祸九不知道自己的声线抖成了什么模样,他甚至有些顾不得唐奕衡的反应。于是自然也就没有看见,他身后唐奕衡思索了片刻,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然后男人只是轻叹了声,拦住了要追上去看看的赵硕,带着复杂的心疼的目光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沈老先生再次出现在了众人视线里。老人的脸色仍旧有些差,情绪倒是比之前要稳定了许多。
一见沈老先生露面,不少人都把目光落上之后就赶忙移开——刚刚目睹了老人家老泪纵横的画面,谁敢在这时候上去触霉头?
唐奕衡走过去了。
“沈老先生,萧……我的助理怎么没随您一起出来?”
老人冷冷地睖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去洗手间了……到底他是你的助理,还是你是他的助理?分开这么一会儿都不行?”
旁边偷偷听着的人直冒冷汗:这种话,也就沈老先生敢这么说出口。
唐奕衡听了之后半点恼怒都不见,竟有些安心受教的意思。
连沈老先生自己都对唐奕衡的反应觉得奇怪,狐疑地打量了对方几眼,仍旧看不出什么端倪后,也就只得作罢。跟几位同僚托口自己“身体不适”,便准备离开了。
临走之前,沈老先生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皱着眉看唐奕衡:“萧……祸九是我故人之子,我不求你唐家如何重用于他;但只要有一日他在你们唐家安生过着,我便绝不会与你唐家为难。”顿了顿,似乎想起点什么,老人的神色蓦然阴沉下去,“相反地,若是他在唐家出了半点差错……唐奕衡,我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和你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