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奕衡没有急着开口,他用目光将年轻人从头到脚地细细摩挲了一遍,确定无异后,才问道:“心情好些了?”
不等萧祸九开口,沈老爷子已经从他身后走上前来,神态语气都不甚和善:“唐家主大驾光临,却连门都不肯进,看来是看不上我这破败宅子啊?”
唐奕衡将视线转过去,微一揖礼:“沈老先生。”
“免了吧,唐家主,我可受不得你这么大的礼。”沈老爷子皱了眉,心里猜着唐奕衡这两天无故而诡异的礼敬的用意,“不知道唐家主今日屏退左右,亲自登门,是有何指教啊?”
唐奕衡似乎对于沈老爷子不怎么友善的态度丝毫不介意,闻言也只是轻轻地掠了萧祸九一眼:“我来接他回家。”
这话叫在场其他人都忍不住面色古怪地看萧祸九,萧祸九心里暗咒了一声,却只能垂首作未闻状。
沈老先生起初是一怔,继而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唐奕衡的神色。只是男人向来在不露声色上做得妥帖,即便是沈老爷子也没能看出半点端倪来,最后便笑了一声:“真没想到,唐先生如此体贴下属啊。”
白日里谈话的时候,萧祸九已经将自己如今暂住在唐家本家宅子的事情说与沈老爷子听了。沈老爷子倒是不觉有他,毕竟是贴身助理,住在一座庄园里也是常态。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外孙瞒了两人住房就隔了一面墙的事情,更不清楚两人的关系竟然有此刻看到的这么“亲近”。
对于“体贴下属”的称赞不置可否,唐奕衡再自然不过地将车门打开,看了萧祸九一眼:“天色不早,若是沈老先生无事,我就接他回去了。改日再来叨扰。”
身为助理,萧祸九这时候除了听话没有别的选择,向老人颔首作礼之后便躬身进去,唐奕衡紧随其后上了车。
发动机沉鸣,深色的轿车平稳地行了出去。
站在原地的老人望着车子离开的方向,脸色沉了下去。
***
上车之后,唐奕衡再未开过一次口,只开了车里的音乐,男歌手的声音沙哑而悠扬,舒缓地在车里流淌。
萧祸九原本复杂的心情也在这音乐声里渐渐温和下去。前一天与外公的意外相逢,致使他昨晚几乎是一夜未眠,今日同样不曾有片刻休息;而他的警觉性在男人身旁时也自动收回了敏锐的触角;再加上车里好闻的风信子的清香和舒缓的音乐,当车子上了高速而完全平缓之后,不一会儿萧祸九便睡了过去。
唐奕衡始终以余光观察着萧祸九的动态,听到身旁的呼吸渐渐趋稳,他转过头去,熟睡的年轻人的侧脸看起来美好极了。
确定年轻人熟睡的状态,唐奕衡抬手关掉了手旁风信子的香薰盒,然后打开车窗,散掉了车里引人迷醉的香气。
“在十三区的时候,你也这么没有戒心吗。”有点责怪地看了年轻人一眼,唐奕衡将车子转成了自动驾驶,便打开了安全带,侧转过身去,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漂亮的人儿。
盯了有片刻,唐奕衡便有些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地触碰熟睡的人的脸颊。指尖不受控制地游移,直到落在那人即便睡着仍旧微微抿紧的唇瓣上。
这唇瓣的色泽与形状都美好得像春日里娇嫩的花瓣,引诱着男人俯身过去——
“……大哥?”
唇与唇的距离只剩下几厘米,原本在睡眠状态的年轻人忽然开了口,长而微卷的眼睫颤了颤,张开,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眸来。
那眼眸通透清澈,明亮得堪比这世上最纯正的黑珍珠,沾着水汽之外,哪里有半点朦胧的睡意?
年轻人的下唇上还抵着男人有些粗粝的指肚,却依旧笑得明媚:“家父在十三区仇人不少,若是我真这般没有戒心,不知道要死上多少次才够呢。”
被揭穿了目的的男人没有丝毫窘迫的模样,他深蓝色的眸子里的某种情绪越来越深,紧紧地盯着近在咫尺之间的人,似乎能够听到心底那只野兽不甘的嘶吼和难耐的磨爪的声音。
顺着年轻人的话,就这么避开眼前尴尬而暧昧的场景……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男人在心底一遍一遍地警醒自己,可丝毫阻挡不了那只凶兽欲图破笼而出的狰狞。
“那他们就没有教你……”男人开口,声音沙哑低沉,他着了魔似的盯着近在眼前的唇瓣,然后抬眼,看着那墨黑眸子里面百般的情绪,“这种时候,最好选择不要醒过来;就算醒来了,也该闭上眼睛。”
话音落下的刹那,不等那双眸子里掀起什么波澜,男人捏了年轻人纤白的颈子狠狠地吻了下去。
萧祸九的瞳孔一缩,便已经被男人吻住,再想挣扎,那扼在颈子上的手便会警告性地施力。男人身上散发的危险气息让他毫不怀疑,若是自己妄动,真的有可能被男人扼死在怀里。
虽然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陡然让男人生了这么大的火气。
让萧祸九庆幸的是,这是个除了力度稍大以外其他一切都算得上浅尝辄止的亲吻。虽然离开分寸之后,男人眼底压抑着的露骨的欲望是那么翻涌不息令人心惊。
在萧祸九几乎开始考虑要不要跳车逃跑的时候,男人收回了自己威胁性不容忽视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落在了车子的前方——
“抱歉。……你长得实在是太像那个人了。”
原本被强吻之后都反应淡薄的萧祸九闻言倏然眯起了眼睛……这个意思,若是他理解得不错,是把他当做了……自己母亲的替身?
“我长得……很像你爱的人?”
努力将心底那头不甘心地嘶吼的凶兽重新压回牢笼,以至于唐奕衡并没有注意到萧祸九说这话时微冷的语气,便应了一声。
“……”
萧祸九的手骤然攥成了拳,他强压着挥到男人脸上去的冲动:他都不知道,原来从幼时就陪在他身边的哥哥,竟然时时刻刻地在觊觎他的母亲!?可笑自己回来之后那些自作多情,实际上这男人在乎的不是旁的什么兄弟情义,根本只是自己如今才有的这张与母亲酷似的面庞!
心底的负面情绪暴戾到了极致,萧祸九反而转向了车窗对着里面漂亮的年轻人笑了起来,只是那双眼眸里的阴暗扭曲已经藏不住刻骨的痛意与恨意——
我的好哥哥啊,原来从一开始……那些兄弟情深就都是假的了。
难怪,最后我会被你抛弃在那栋木屋子里……我的母亲她死了,我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是不是?
可笑我到死都还幻想你会回去。
唐奕衡没有看见的、萧祸九的身侧,攥成拳的指缝里,鲜红的血流过掌纹,滴落在地。
掌心传来的近乎麻木的痛意,让车窗里的年轻人笑得愈发邪肆而无情:……那真是遗憾了,我的好哥哥。即便是这副残破肮脏的皮囊,我也不会留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尴尬的误会(/ω\)
第19章
萧祸九在唐家住下之后的第二个周末,钱蕊终于按捺不住思念之情,小心翼翼地到了唐家本家庄园的外面。
提前便接到了大长老的知会,萧祸九结束了几天来跟着那人马不停蹄地在第七区唐家的产业之间打转的生活,以身体不适需要休息为由,在家里留了下来。
“请假”的时机被萧祸九拿捏得稳着——便在车子都已备好众人准备出发的时候。唐奕衡虽然担心他的状况,可几位随行的长老都在那儿看着,他只能按原计划去视察。
等那人离开了大约半个小时,萧祸九便换下了这几日惯常穿的休闲西装,改作一身英伦风的装束,不忘从衣橱里选了顶跟马甲相称的爵士帽,遮了半张脸才从卧室的后窗跃了下去。
二楼的高度对萧祸九来说着实构不成什么难度,站直了身体后蹭了蹭身上的尘土,萧祸九压低了帽檐往前几日在庄园里踩好的点走去。
眼见着离那地方已不远,萧祸九身形一僵,视线里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年轻人。
“功亏一篑啊……”
萧祸九低咒了一声。这一段路视野开阔得很,这时候想要躲开显然已经来不及了。而且对面走来的那个人在步伐一顿之后,就立时沉着脸往他这儿走,显然业已认出他的身份。
萧祸九只得撑出一副笑面来:“唐少爷,多日不见了。”
一听这称呼,走上前来的唐宸冷冷地哼了一声:“萧助理可别随便叫,您现在可是唐先生身边当红的人,说不定哪天就成了下任家主的继承人——我哪敢担您这个称呼?”
萧祸九心里对唐宸的口无遮拦暗嗤,脸上笑容却不变:“唐少爷是唐家正统的少爷,我即便跟在唐先生身边时日再久,也终究是个外姓的下人。我看您是听了什么有心人故布的谣言,受了迷惑——您大可想想,唐家百年盛誉,唐先生煊赫当代,他怎么可能做出传位外人这种自毁城墙的事情?”
被萧祸九这么一说,唐宸原本就对这说法有些不肯相信,如今更是动摇得彻底。心情一松,连脸上神情也轻松了不少,他故作姿态地拱了拱手:“这么说来,是我听信小人之言误会了萧助理了啊,实在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