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你要他们做的事情更大,要更大的信用。或者,你还没有告诉他们,做这件事情能得到什么,他们不知道自己该信你到什么程度。”
程锦朝揉揉耳朵:“我明白了。那您也是这样吗?有人不信任您当宗主……”
“不是,我和你并不是一样的问题。修真者的信建立在道心上,而我,还没有完全信任自己。”明尘说罢,抚过胸口,不知为何,总有种隐隐的不安,这股不安不来自于眼前,而是突然亮起来的某种直觉。
忽然蹙起眉头,程锦朝急忙道:“我一直信您!我——”
“不是你的事,安静,”明尘抬手按住她的脸,一只手虚按着她的眉眼,垂下,“你说所谓宗主的事时,我心中有种不好的直觉。”
程锦朝道:“您要听听我如何出狱的吗?”
明尘忽然捂住脸:“别说。”
第54章 入世篇11
“我想让您知道。我出狱,是九尾狐王让定平帮的忙。”程锦朝说罢,感到自己是卑劣告密的小人,可她一直没有说,直到再和明尘提起天衡宗的事,于是话在嘴边涌动,不说出来就是自己的背叛了。
明尘唔了一声,拾起一根细小的柴放在地上,拨弄它,它旋转几圈,明尘抚摸它,蹙着眉头,再次转动,占卜结果晦暗不明。程锦朝看不懂,羞惭地站直:“我没有撒谎,我——我不是不想说,因为有些其他的事情我不知怎么面对。您——”
“我知道,”明尘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把细柴扔到一边,“别说出来。”
“您知道?”
程锦朝只感到嗓子哑了,急切地半跪下来扶着明尘肩膀:“那他——他勾结妖族!他平时就是故意和您作对,他现在可是代宗主,要是让他——”
“我不也勾结妖族吗?”明尘按住了张皇的狐狸,“我一直知道他和狐王有联络——狐王潜入天衡宗,不是我把她放走的,准确说,不完全是我。定平是长老,他那时支开了最后守卫的一队弟子。我也是之后才明白。”
程锦朝:“可……可你们是修真者……你们怎么能,能和……”
她心里闪过那条白狐肆意捏着人类修真者的心脏,舔着猩红的血蛊惑她作恶的表情。
“有联络不一定代表背叛,若不违背道心,则一切皆可行。我虽然厌恶狐王,却相信我的道友,那位定平的道心,道心即是修真者的信,道心即是力量。若联络妖族就是背叛,狐狸,你把我当做什么?”
程锦朝略过这个质问:“可定平听狐王的话,把我放走了,这难道不是背叛?他还全地通缉我,给我扣上了一堆我没有犯过的罪名。他,扶火也不喜欢他,你不是很厌恶妖族吗?遇到了就要宰了,为什么就能看着无动于衷?”
“因为我杀不了狐妖,我只能牵制她。我并不是世间最强的人,狐狸,定平的道心和我不同,但他至今没有走火入魔,说明他至今都在正道上走着,我不能擅自评判别人的道心,即便我不理解,即便我极其厌恶,但只要在同一条大道上走,我们就是道友。这就是无条件的信任,我们信任大道。”
明尘及时压住了激动的程锦朝,把她的声音压在可控的范围内。
程锦朝捉回上一个没回答的问题:“您问我把您当做什么,我——我和狐王不一样,狐王太强了,和她勾结,怎么能是可控的呢?我是多么弱小,您愿意的话随时可以杀死我,您只管利用我就好了,可狐王,那不是养虎为患吗?”
“看来你很了解狐王了。”明尘淡淡地抱起木柴,程锦朝一把夺过木柴放在地上:“是的,我明明白白地作恶了,我看着九尾狐王在我面前杀了一个修真者,我还吞了人家的精血。我很了解这位狐王,她把所有狐狸精都叫做兄弟姐妹,来吧。我们妖怪都是坏东西,您为什么还要我提醒!怎么能这样!妖族,怪物,我事事变态,我现在不抵抗,您能不能履约杀我?即便您现在不是尊者,是……是阿阮呢?您难道忘了深仇大恨吗?忘了妖族的背叛吗?您看着定平就,就做那种事,您怎么能就说自己要寻找道心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任由他作恶呢!我现在背叛了,您杀了我!快!”
她拦住明尘,拽着明尘的手往自己喉咙上放。
明尘挣脱她,抬手扇了她一耳光。
响亮得都快有了回声,月光像一场漫天的雪,堆在狐狸肩头。
程锦朝委屈地低下头:“我不明白。”
“你不是信我吗?”明尘冷冷地问道。
“我——为您难过,定平他——还有我,我并不是真的要寻死,我只是——”
有些压抑的哭声。
“我不是说过吗?我们只能做自己做得到的事,”明尘摸索着抬起手,抚过程锦朝被打肿的脸颊,手指轻轻刮过,指尖湿润。她心软了,走近一步,双手托起一张泪水涟涟的脸,手指擦过眼泪,低声道:“既然天道准许他做,我不准他,又没有足够能力时,又能如何呢?想得太多,只会耽搁修行。唯有一步步解决,才能夯实基础。大道上同时运行着千万条支流,你不能同时把所有支流上的水都取走。我只是直觉有些不安,却并不意味着我要因这种不安放弃我现在的体悟,立即跑回宗门求初代给我解开窍穴我好和定平大战八百回合——你的道是一条长长的河,或许会有支流汇入,但不要偏离航向,更不要去窥探别人的河,我打你,只是提醒你,既然你渐渐发现自己的道心,便不要去对比别人,不要替我抱屈,不要为我难过,我叮嘱你的事做好,这就足够了。”
狐狸呜咽一声,把脸埋在明尘肩头:“他们今天问,我是谁。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明明觉得我有答案,却不敢说出,我从前没有答案时很痛苦,现在有了答案却仍不知怎么办。”
明尘讶异地张了张口,黑暗中,肩头像下了雨,心里泥泞起来,有些为难地收手摸了摸她的头。
“或许还没到时候。”
“我今天故意把许勒吓瘫了,就是那个军长。”程锦朝开始坦白自己的罪行,却不肯撒手,这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缠在明尘身上,竟然有些不舍得松开。
明尘:“倒也不必和我交代。”
“若是我故意把他吓死了呢?”
“你指望我如何答?‘好狐狸,你做得好’?”
明尘把程锦朝从自己身上扯下来,程锦朝确凿地相信了明尘袒护她,有些试探着撒娇道:“假如呢?假如我没有分寸,把人吓死了,不就是我杀的了?”
“我知道你有分寸。”明尘捡起柴,一根根抱在怀里,“我还要起早做饭,你闹腾了这么久,我又要少睡半个时辰。”
“没有这样久,”程锦朝虽然羞惭,却还要强行给自己找补,看着天色要掐算掐算时间,咕哝道,“只有半个的半个的半个时辰——再半个。”
把“半刻”说得这么迂回,明尘也无奈笑了,狐狸心思九曲连环似的,过会儿这样想,过会儿那样想,正如道心摇摆,片刻也不得安宁。但道心的成长正是在这矛盾对峙中不断前行的,曲折回环,方见真道。
夜色愈发深沉了,天还是漆黑一团,帐篷里传出许勒喉头咕哝出的几声痰响,呼啦呼啦,风吹破锅都比他嗓子里的声音好听。
许勒其人,自幼被父母及四个姐姐宠爱长大,一路顺风顺水地做了守城军士,又极为幸运地被选做州府的军士长——比城的等级要高出一分俸禄。把女闾的人往南迁,派遣一小队军士,这活给许勒时,他本来很是不满,在荒山宗的修真老爷们面前露脸的机会没了!
然而在路上,他却尝到了甜头,不说是有些无依无靠的女子在路上有些不便之处要他多多照顾,他便能找到机会不花一点钱便找到女子来侍候他,更不要说那些平日里总被更高些的长官独自侵占着的女子,在路上还不是任他施为,就是有些性子强硬的,他只要行路时稍微将这女子孤立起来,或往队尾一卡,那女子吃些苦头,半推半就也就得手了。
本来日子顺风顺水地过着,越过越极乐,在遇到那个小医者的时候生悲了。
那个医者,居然是个狐狸精!
许勒躺在床上,舌头发僵,浑浊的眼睛往身侧看,两个不值守的小队长正在围着火炉吃烂菜帮子,平日里对他点头哈腰,现在连正脸都不看他,只顾着用一双干柴似的手往牙缝里掏,揪出菜梗丝再仰着脸扔进嘴里,咂摸得津津有味。
一群没出息的农民!这些人不少都是火岩城周边的村上来的,庄户人家哪里懂得怎么当兵,只有一点小聪明,又有一把子力气,靠着本地人的身份在他手底下当了小队长,若不是他慧眼识人,这群泥腿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和泥做砖呢!
可现在,那个三队的小队长就剔着牙,毫不讲究地抠着鼻屎,屈起手指头就弹到他身上来了。
许勒气得牙痒痒,可是他动也不能动,喉咙被什么东西阻着,眼珠子一转,居然还流出泪来了,他越发气恼,这群混账,还不知道自己早就在狐狸精的嘴下了,还不过来看看他的眼神,让他暗示他们这营地中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