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淡地抬眸,看看灰狐狸身边的几个守卫:“吃吗?”
一只狐狸率先摇头,她也没说什么,灰狐狸笑吟吟,接过肉来,分给后面的守卫:“都尝一尝。”
程锦朝没有去看,撕下一条肉放进嘴里咀嚼,静悄悄地想着:“七成熟了。”
看见她吃,守卫才终于接过。
一个睡梦安宁的夜晚。程锦朝曾经给人看病,会使用一些药物。她没有直接杀死那些修为不太高的狐狸,不过是睡久一些,修为再高一些的狐狸,她下的药对他们并无用处,至少对她自己也没有用。
唯一的用处是,让他们睡了个好觉。
而她在河边呕吐。
河水倒映着她和灰狐狸的影子,老者凝视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身后窜出来:“我知道你在干什么。”
程锦朝微微露出掌心的割肉刀,脊背肌肉收紧。
“与我战斗的话,他们就都醒来了。你已经准备许久了,不要冲动。”
影子被无限拉长,没入河水中,程锦朝没有说什么,只在心里嘀咕:“九成熟了。”
“没有杀死族人,说明你还记得自己是狐妖。我没有贸然动手。大王带你回来,不是要害你。”
程锦朝嘴唇翕动片刻:“我知道。”
灰狐狸的倒影惊讶着:“那你……”
“道不同,”程锦朝骤然暴起,一刀横向老狐狸,使惯了剑,手中的刀太短钝,也只是勉强把灰狐狸压在身下,刀刃顶在喉咙上,眼眸低垂,“我想离开,放我走吧。我伤你一下,你好交代。”
灰狐狸慨叹道:“你真以为走得了?”
“我饮过修真者的血,吞吃了别的妖,这样的我,已经回不去尊者身边了,天下之大,让我走吧,我不想发疯,我很冷静。”
她露出了笑。
十成了。
在灰狐狸迟疑犹豫没有提防的时候,程锦朝把刀戳进了它的喉咙。
“为什么不提防我呢?同族难道就生来一致吗?为什么相信我呢?我不会是好狐狸的,我也不是人,我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我回不去尊者身边,我也不会呆在这里。我不认可!我不相信!你摆出长者的姿态做什么?妖也有这样天真的?狐王唐若倚重的长老也有你的道吗?”
他并不会因此而死,只捂着喉咙望着她,她直起身,望着自己制定好的路线,那一条波光粼粼的河:“你们要我听你们的,来吧,喝了精血就是自己人,我会想通的,我会明白的?为什么!为什么要我体会过作恶,就让我跟你们成了一家人?为什么你们不去行善来和我当一家人?虚伪!可憎!你们这个破族群,假的!你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家人!”
灰狐狸并不挣扎,只苦笑着望着她,许多话从喉咙里涌出,却变成血,脏污了一团草地。
她皱着眉头看看它,还是默然屈身捂住了它的伤口。
“我们……是……同类。”她听见灰狐嘶哑的声音。
她松开满是鲜血的双手:“去向你的狐王交代去吧,你们做你们的梦去吧!”
我要回家了。她心里这样说。
身体猛地往后倾倒,跌落在水中,溅起一阵剧烈的水花。
眼底的血红在水波中被稀释,灵气缓缓释放,推动着一只血红的狐狸顺流而下,被水流淹没,很快没入水草中,没了踪影。
这条逃走的路通向家。她站在高处观看逃生路线时,望见的是熊爪城的一切,田地与河水,织机与读书声,她在河边浣纱,母亲静静地望着她,阳光正好,四下无人时,母亲允许她变作狐狸在石头上晒太阳。
但熊爪城被毁,她要去熊心城找那破烂棚屋中住着的母亲。
母亲。
她想屈身趴在母亲的膝头,然后,她起来收拾开蒙的写字的石板,好好搭起母亲的棚屋,去担水,去教生虎和跃海练剑,安静得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等她站在熊心城外,却不敢踏入一步。
一张巨大的通缉令挂在城墙上,写清了她的罪名。
狐妖,奸细,蛊惑修真者,杀人出逃,背弃恩人。
抬头望,生虎跃海两少年正在城墙上站着,和她目光相对。
跃海高举长矛,对准了她。
她没有动。
第44章 入世篇01
生虎和跃海在熊心城的日子并不算特别好,但也不差。
自从那天明尘尊者说过,要这座城自己抵御过妖族的侵袭之后才能得到天衡宗的铁印,生虎就动了心思,辗转难眠,对着月亮吹了好几声口哨,嘘嘘地不成调子,眼睛看着那天穹,心里始终涌动着一团火。
娘扔来一团线头:“不睡觉瞎吹什么!”
少年蒙着头想事情,顶着两团黑眼圈见了跃海。
跃海冲着他娘行礼,抿着唇坐定,自在地拿了碗筷去舀了一勺稀饭,放在唇边喝着,生虎盯着馒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笑道:“我不去什么劳什子荒山宗了。”
吸溜吸溜,跃海还在喝稀饭。
生虎瞥一眼,把他胳膊扒拉下来:“你也不言语一声?”
“吃饭。”跃海头也不抬,端着碗站起来,后脑勺像是长了眼睛似的,腾挪闪转,避开生虎,放下一个舔得像洗过的碗,朝生虎娘道了声谢,才转脸:“昨天不是说笑的,说是招募我们自己的守城军士,那就做好了。你我都是拜师学过的,剑法和心法总不会忘了吧?既然吃好了,我们这就去做吧,城主那边已经展开招募令了。”
生虎:“我还没吃完!”他大惊,原来好友才是认真的,然而一个馒头还没抓起来,跃海已经走出去了,他只得叼着就跑,吃得囫囵,看跃海气定神闲,不由得咬牙切齿,一路上没少往他身上扬沙。
城主府门大开,已经张贴出招募熊心城守卫的告示,第一期才招募二十人,是怕人都来当军士,没人跑去种田,特别通知了,家里若只有一个男丁,便不允许应募,是怕一家失去劳动力。跃海和生虎都是一家只有自己一个男丁,一看告示,生虎就要撸起袖子来:“这可不行……我——”
“你我不在此列,我们是有尊者特别点名过,说我们是好苗子。城主答应,我们若不去荒山宗,也必定能加入守城军士的行列。”跃海把人一拽,进了城主府。
天色从雾白转为一片苍蓝,云卷云舒,城主府里,二十二个年轻人步伐沉稳地走出来,整齐地分列四队,便直奔城墙去了。
也没人指点,城主自己翻出老旧的不知哪朝哪代留下来的兵书自行研究,虽然练兵练了个四不像,也就二十来个人,但看起来也有模有样。尤其是生虎跃海二少年,本就是山门中出来的,更是有些东西无师自通,往城墙上一站,简直比旗帜还要鲜亮。
生虎和跃海的表情也是少年人的样子,生机勃勃,一天到晚有用不完的劲儿,喊起号子来,全城都听得见。
直到天衡宗的人来。
据说熊爪城那边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天衡宗派了一队弟子过来看守,生虎听见动静,和跃海骑着马跑出去,非要迎接一个弟子过来教导他们。没想到人还没出去,天衡宗的弟子已经来了。
那人,生虎和跃海并不很认识,只知道这人听命而来,很是古板,来了对城主说,禁止人往熊爪城方向去,又说,如果发现通缉令上此人回来,随时在城墙上升起绿旗,他们便随时过来捉拿。
生虎正拍着胸口打包票说不管是谁,他都一个诱敌之计轻易把人拿下。那人就展开通缉令,城内城外各贴了一份。
生虎把自己拍得岔了气。
看看上面的罪状,哪一条都不像程锦朝,可哪一条都明明白白写着,程锦朝是妖。
若程锦朝是人,这些罪状,生虎一个字都不信,可若是妖,居心叵测,什么都可以解释得通。
生虎一时间结巴了很久,后来就不说话了,就连娘喊他,他也闷着头不理,剑也不练了,心法也不背了,浑浑噩噩地游荡了一晚上,还是跃海去揍了他一顿,才醒过来。
跃海道:“你这样算什么样子,既然天衡宗贴了告示,说不定程锦朝就会来!若她来!我们亲自问问她,若真是妖,不要那些仙人动手,我第一个把旗子升起来,再与你杀了她。若有些误会——”
“你懂些什么!若她是妖,我们算什么?我们学的是她教的剑术和心法,我们走过路过还能看见她母亲——我们这样算什么?天衡宗都说她是妖,那还能有假?你能问出什么!可她是妖——我不信!”
“日子却还是要过的。”跃海只是皱着眉叹息一声。
城墙上昼夜看守,生虎沉默寡言了起来,每天看着通缉令,思索着什么妖不妖的,虽然罪状说得那样,可程锦朝——在他们面前没有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可这样,不就是被狐狸精迷惑了么?他那时候就险些被她的美貌迷惑,那些好看的狐狸精……该死!
最难堪的还是想着这件事,做了个难以启齿的梦,梦见程锦朝在眼前似人似狐,婀娜地笑着,缠着他吞吐了一股烟,他正抬起剑大喊你这妖孽,程锦朝就变作了人形,歪着头看他,愈发狐媚。他捏住她,把她按在身下要掐死她——她抬眼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