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只妖怪被她掐住喉咙的一瞬间就变得异常,涌出几声微弱的颤抖着的咕哝,四周的皮肤都迅速变热,明尘当即用力,扼住了对方,恐怕妖怪生变。
这只妖怪忽然微弱地颤抖起来,紧接着——妖怪颤抖的手指轻轻托扶,拿开她的手。
她顺着对方松了手。
混沌中,她感觉,在她掐住这只妖怪的一瞬间,四周弥漫起一股奇异的气息。
似乎是……动物发情了。
明尘面色古怪,默默背着手退开一步,感到对方似乎缓缓跪伏在地上,声音还是头一次见到那样冷静:“尊者,我出城沿着山坡小路往望月城走,望月城外有一片麦田,田中有数百只蛙妖,都化作人形,极其危险。”
来报信的么?
然而明尘来时,并没有感知到望月城方向有大范围妖气波动,数百只化为人形的妖怪,她不会发现不了,而且,蛙妖?蛙类能有什么成气候的妖?
摸到石凳坐下,明尘尊者扔出铁印,语气冷淡:“带着天衡宗信物去降服即可,姑娘不必担心。”
那妖怪骤然往后跳开。
“尊者,我……”
“那些蛙妖,与你相比,哪个更强呢?”明尘右手一荡,捞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两手捧着茶杯却不喝,一双义眼望向虚空之处,茶杯转了好几圈。
她已经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明示了。
对面的妖怪顿了顿,镇定道:“都比我强。我化作原形,只能抵挡一只,多了,就只能被吞吃。”
“化作原形我看看。”程锦朝识趣,叫明尘短暂地留她一条命。
她踌躇片刻,蜷缩身体:“尊者,与我来的小姑娘是实实在在的人,她家人是被妖怪杀死,她之前也不知道我的身份,她是无辜的,求尊者不追究她。”
明尘没有理解对方为什么忽然说起同伴,她混沌中看不见形状,需亲自感知了才知道,本意不过是叫妖怪过来,好摸清底细。
然后,她感知到这团妖怪似乎在颤抖,灵气四溢,像是……一团熊熊的灵气的火。
妖怪程锦朝跪下,心中简短地默诵一遍静心诀,随即低头,衔起地上扔着的铁印。
铁印的仙气一瞬间从她口中爆开,把人形冲散,露出狐狸孱弱的本相。
狐狸叼着铁印卧下,合上眼,任由铁印带来的痛楚狠狠犁过身躯。
妖怪安然赴死。
下一瞬,她感觉自己被拎了起来,铁印不知何时消失了。
她卧在明尘尊者膝头,被压住后颈,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疼痛得颤栗不止。
嘴巴忽然被撬开,明尘尊者表情寡少,带着那双义眼,面目之间容易显出神的悲悯。
程锦朝感到嘴里忽然被一根手指占据,紧紧压在狐狸的尖牙之间。
这是在干什么?程锦朝发自内心地疑惑着,却又不敢违逆尊者,乖乖顺着对方的动作张口,叼着尊者的手指。
明尘尊者下令道:“吞食/精血。”
“我不会。”她小声含糊地答。
“一个尊者的精血任你取用,何必伪装,来吞掉,我看看你的法术。”
第11章 离星城11
猎物面对猎手,猎物引颈受戮,猎手却在这里细细地研究她。程锦朝心情惶惑,想要解释两句:“我……”
却忽然沉默下去,吐出尊者手指,试探性转了转脑袋,被尊者一把按住。
被压痛了,尾巴条件反射地抬起,瞬间感觉自己用尾巴抽了尊者的下巴,立即垂下尾巴,闭眼一言不发。
尊者也没硬要她咬人,沉默许久,提着她的后颈皮把她扔在地上。
“望月城外?”
程锦朝急忙道:“是。”
半晌无话,她怯怯抬起脑袋,望见明尘尊者平静而安然地喝下杯中茶,垂眸不语,谁也不能指望从一个盲人眼中看出什么情绪和神采,可程锦朝若有十分受死的决心,里头三分就是对这尊者的信任,她信这大能从天而降,将望月城外的蛙妖除灭了,不由自主地殷切盼望着,要从对方的细微表情里读出些要去望月城的意思。
直到黑衣的尊者再次端起茶壶斟茶。
“我没有说谎。”她急切地解释。
“唔。”
明尘放下茶杯,用手指抚摸杯沿,让它转了好几圈,从石桌上一滑而过,诡异地转了几道弯,在桌上定下。
狐狸伸长脖子看尊者举动。
只看见石桌上渐渐浮起淡金色的道道刻痕,她看不懂的细密金纹一闪而过,尊者按手在桌上,低语道:“望月城可有埋伏?”
桌上茶杯一晃,凭空倒下,泼出一杯滚烫的茶,桌面流光一闪,形成一道程锦朝看不懂的图案,稍纵即逝,明尘手撑桌面起身:“化作人形,带路。”
程锦朝乖乖化作人形走在前头,可因着被铁印重伤,一时间站不稳,感觉要跌回原形。
身后忽然一支竹杖一点,轻轻托住她的腰,她站稳了,明尘尊者持杖仿佛持剑,凌厉沉稳,又在她身上点了几下,竹杖一抡,她就被明尘勾在杖尖,下一秒,二人腾空而起。
她本担心自己在空中摔下去,然而才上空中,明尘尊者抬手拎住了她的衣领,松松垮垮,却把她定在空中,随风而去,她定了定神,不再看明尘,也不去想自己,专心致志地找自己来时的那条路。
她忽然想起阿素,那还是个孩子,无依无靠的人。
她们到离星城门外,路上一言不发的阿素忽然停住等她。
那时程锦朝心中羞惭:“等进了城,我先带你去长老处,为你重新弄出身份印鉴来,然后我再去城主府自己领罚。我……”
阿素忽然拉住她的手。
她还要说什么,阿素却只是拉着她走到守城军士前。
等见过她的军士把她放进城,她带阿素去长老处时,阿素忽然说:“有没有好妖怪呢?”
程锦朝老实道:“我不知道。”
阿素却不再说话了,只是把自己贴在她身上,抱着她胳膊,没再像往常一样嘟嘟囔囔嘀咕程锦朝是个多么没用的笨蛋。
她还是毫无戒备地把自己贴在程锦朝身上了。
她相信程锦朝不会害她。
母亲也好,阿素也好,当程锦朝是程锦朝时,彼此之间是母女,是朋友。但程锦朝是妖怪,而程锦朝自己给不出答案,世间有没有好妖?出外游历这么久,程锦朝没有答案,只感觉,即便是妖,母亲也好,阿素也好,都是相信着她的。
就连这位尊者,也是愿意信她,来看望月城外的蛙妖。
这便是善么?人性向善,程锦朝感觉自己短暂地体悟着身为人的思想。
她愈发感觉自己不能辜负这样的信任。
可风声渐停,尊者降临,麦浪依旧翻涌,望月城近在咫尺,她的马儿的骸骨还在原地风干,可山上没有狼,田里没有蛙,四周安宁平静,所有化作人形的蛙妖都凭空消失了似的。
她张了张口,忍着心中苦楚望向明尘:“尊者,我……”
明尘尊者持杖拨开面前齐腰高的麦子,径自走向麦田深处。
她住了口,拍拍脸跟上,麦芒会戳到眼睛。
她低着头,走得很慢,心里是想快点走,但今天坦陈妖的身份,又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双脚像陷在麦子地中,越走越慢,直到视野中,被拨开的麦子合二为一,收拢了道路,掩住了尊者的身影。
她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四周都是沙沙声,或是风吹麦苗,或是脚步,她分辨不出,含过铁印的唇齿有些受伤,连带鼻子也嗅不出人的气味。
仿佛茫茫天地间,又被扔下,孤身一人。
甩头将自己从无用的思虑中挣脱,程锦朝原地不动,默念静心诀,把所有事从头到尾都想了一遍。狼在深山,狼崽留给她,被她留在河边,蛙妖在城外如人生活,见外人来就狩猎,此时狼和蛙都不见了。
难道是妖怪们在行动,有什么阴谋?她无心之间把明尘尊者陷入危机了么?
起身要去寻找明尘尊者,头一抬,发现明尘尊者不知何时出现在空中,手中竹杖化作黑色长剑。
她又生出一股想要被这位尊者杀死的念头,急忙甩甩脑袋起身,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尊者扼住她的喉咙时,她可耻地生出些不该有的念头。
真是……变态。
尊者在空中一闪而过,再回来时,手中提一只灰不溜秋的活物,她定睛望去,大吃一惊,是被她放在河边的小狼崽。
这狼崽也是有奶就是娘,没有奶也是娘,她醒来之后这小东西就古怪地在身边留着不肯离去,是她现出原形狠狠嘶吼了一番才把小家伙留在河边的。心里有半分对这小东西的感情,进城了,她自身难保,还要关心这被明竹盯着的小东西?
现在,这小东西被明尘尊者捏着,程锦朝一望,心里默认了自己恐怕要和这小狼共死了,半分感情立即成了三分,立即眼巴巴地张望着。
明尘尊者长剑一转,成了竹杖,人如燕子掠过,就顺手挑起程锦朝衣领子,把她带到空中。
狼崽不知死活地吮明尘尊者的手指,程锦朝更加悍然不怕死地把狼崽夺过捂在自己手中,被它咬住手指,吮了好一会儿,最终发现吮不出什么东西,转头乱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