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教长老若有所思点头道:“是,你虽然看不清,但对灵气的事,比我们都要敏锐。”
说话之间,执教长老瞥见正在人群中穿行的程锦朝,一身弟子服,若不是知道根底,谁能想到这样的少女会是妖呢?看看明尘,一脸淡然,明尘没有什么亲近的朋友,虽然说起来是一呼百应的,与宗门中的人大都能敞开心扉议论道心,但始终叫人觉得,明尘自始至终都是孤身一人的。
“那锦朝,言行举止都像你,我看她现在与众人说话,没有什么为妖的恶气,也不像时常游历出来的油滑,正正经经的,是你教导过的么?”执教长老道。
明尘道:“她本身就是这样的,我没有教导。”
“她遇上你,是做对了什么事,才没让你先杀了她吧。”
“不是做对了事,是没有做错什么事。”明尘在人群中分辨对狐狸的感知,灵力的流动与众人不同,却又竭尽所能地不吞噬,时而吐纳,时而又吞一口,但很快便会吐纳出去,在自己的感知中显得很是独特。
“没有做错事,真难得,”执教长老感慨道,“我们这些修真者,犯了错,有时是拔丁抽楔,有时却是自寻死路。谁也不知道下一步是对是错。”
看着长老们都被客客气气地请出去,执教长老含笑对程锦朝招招手。
召来狐狸,凑近了仔细打量,这才从眉目之间看出些媚态来,虽是不自觉,却也有些眼含秋水的妩媚,想起之前她在外门弟子中的事迹,不由得当着她的面问明尘道:“先前你叫她去随外门弟子学习,也是有教导之心吧?这次派她去熊爪城,怎么还把人留在这里。”
明尘道:“是了,我正打算人都走了,单独叮嘱几句再让她出发追上的。”
程锦朝颔首行礼:“尊者,扶火长老说她有事无论如何都要当面对你说,我已经叫她等着了。”
明尘道:“不见,让她回去。”
态度之强硬,拒绝之利落连执教长老都暗自抬眉。
程锦朝:“是。”便转身走了。
执教长老还未说什么,明尘道:“今日就到这里吧,我才对全宗的事务略微看了看,便觉工作繁多,等闲下来,能再请前辈指教一二么?”
执教长老也急忙行礼称自己正好也要离开了,心中纳罕这明尘怎么这样不稀罕扶火了?分明之前扶火可是最亲近明尘的一个了。
亘望厅内,只剩下明尘与程锦朝,还有一旁的明竹。
明尘道:“明竹,我虽然开放藏书阁,众弟子能有师尊教诲入门的却不多,你去与藏书阁长老商议,再找几个你认为有学识的弟子,把名单呈给我,你们开列一些入门必读的书单出来,再议定一批可限定境界开放的较为晦涩的书单,最后再将其余的登记在册,我来筛选。此事繁杂,估计也要做很久,紧要的入门书单,务必一个月内草拟出来,我审阅过后,交由各门,藏书阁弟子也该活动活动了,那些入门的书叫他们加紧抄录,一本翻录个二十本都不为过。”
明竹被派了个很大的活,虽然高兴,心头还想着程锦朝答应他的精血,嘀嘀咕咕着研究,在心里把研究与这件大事比较了一下,肉痛地放弃,幽怨地看一眼程锦朝,这才屁颠屁颠离开。
明尘这才道:“我与你讲一下去办事的章程,凡事都记名簿登记,下山时如此,从记名簿处得知该去哪里领份内的取用,下山办事,对领队的人报到,回山时,再到记名簿处报到,再由记名簿指导,交还需要交还的东西。”
“记下了,尊者。”
“我听见你请明竹给你开列书单,不用,你叫他专心做他的事就好。”
“是。”程锦朝垂着头,继续听着教诲,明尘道:“那些书目,是给没有师尊的人作参考,你有不懂只管问我。”
程锦朝道:“你如今是宗主了,那玉简已经要堆成山了……”
“那我就不教你了。”明尘道。
程锦朝只是扭捏一下,立即道:“教我。”
明尘笑道:“我为你开列了一些适合你的书目,你有修为,只是不知如何运用,法术的事,你回来后我教你,但要紧的是,要换个心法,让吐纳更有效率,学一些将灵力运用在你外家功夫上的技巧,便于你战斗。还有,便是史书,游记,须知学习也是苦功,累了便可以看些不累的东西,也对修行有所裨益。”
明尘背过身,在长案上摸摸索索,摸到一枚玉简交给她。
程锦朝捧着玉简,忍着还没有看,眨眨眼道:“我知道了,我能问,你为什么不见扶火么?她不是一直支持你的么?”
“你不用管,”明尘本来这样说,但话刚出口,立即抬手,像是要把自己刚刚那句话拂去似的,“是这样,我一回来,扶火就有事要找我交代,我现在诸事繁杂,很容易被她几句话带跑了思路,我要有自己的判断,就要让什么时候说话掌控在我的手上。我想什么时候听她辩屈,或是听她交代,就什么时候,而不是她想见我,我就见她——我绝不会被她干扰。”
程锦朝听出了些言外之意,知道了扶火兴许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惹动了明尘。
点头道:“我下次不会留她了。”
明尘笑道:“下次你做主就好,别问明竹。”
程锦朝脊椎都要被这一句震麻了,这是什么意思?这句包含了多大的信任,还有表达了自己比明竹更近的意思了么?她摸着微痒的耳朵,暗道是自己胡思乱想,胡乱地嗯了几声,明尘道:“你在众长老面前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狐狸默然回想一下,点头道:“是,决心若多说几次,他们就会轻慢我的道心,我不会说了。”
尽管明尘所想的也并不是这个意思,但结果如意,只能颔首。
看明尘抿唇颔首,今日很是威严,真如同神明一般挥手间就是风雨雷霆,程锦朝心中很是满足,正要转身说自己这就跑去熊爪城追上队伍办事,忽然又有些细弱的恃宠而骄冒出来。
狐狸慢慢跪在瞎子脚前,抚过了那随时可以变作利剑的杖,仰脸细声求她:“尊者……我就要独身行动去了,我怕有些做不好的……能不能……”
明尘没有听她说完,竹杖一抽,在她肩头敲了一记:“就要去见其他弟子了,这样像什么样子。”
“我一见你大能的样子,便有些妄念,虽然运转心法也压不下去……”她狡黠地嘀嘀咕咕,试探着明尘,然而因跪着,望见的明尘的脸是藏在黑暗中的。
她蓦地有些不安,想要被疼痛责罚时,是因她望见她的神,但若看不清,便遭受痛苦,痛苦的喜乐便要折损三分。
然而来不及多想,杖尖忽然挑开了她的衣领,她蓦地看见了明尘垂脸的神情。
不知为何,她觉得有些落寞。
衣领被杖尖一推,露出肩头,她跌下去,被明尘的那根竹杖拨开了另一头的衣袖。竹杖如剑,削去她蔽体的外衣,当着所有长老的坐席,用疼痛审判她。
然而,因过于不安,她只被打了一下,便直起上身,膝行凑近明尘,拉住了她的衣裳。
“阿阮。”
她抬脸看明尘:“这样待我,使你痛苦么?”
只一瞬,她就被冷硬的杖尖捅了出去。
“你以为你是谁,”明尘面无表情,右手一转,冰冷的竹杖倏然落下,“我惯会折磨妖族,我巴不得你——”
她捞住程锦朝柔软的脖颈,慢慢地拧向自己,逼着狐狸折身,像是一匹柔软的绸缎被折损在她脚前,狐狸仰脸望她,因疼痛而发出断断续续的气声。
“把尾巴露出来。”
一,二,三,四。
四条尾巴迟疑着从衣摆下钻出,都不太安分地彼此相争。
她捏住了其中一条,攥在手里,扯向自己。
狐狸绷直了身体,仰脸下去,脖颈的心跳加快无数,像是有颗心激烈地跳到她手心。
程锦朝享用着疼痛,在痛楚与窒息的顶端望见瑰丽的幻觉,她心底仍然担心明尘的感受,而身为妖的罪孽快意让她短暂地忘记了。
明尘低声道:“挨打的时候,没资格问我。下次别来问我这傻问题。”
她艰难地,犹如溺水之人抓住救自己的人一般,勾住了明尘的脖子,把自己贴近过去。
让对方的胸腹感受她汹涌的快意。
“阿阮,我是得了发疯病的狐狸,疯起来有些不该有的妄念也是常有的——只求你,始终责罚我,始终鞭打我,你是在医治我。”
“穿好衣服,滚出去做事。”
明尘没有推开她,只是叹了口气,摸摸索索捞起狐狸腰间的衣裳拢到她肩头。
有一条不太听话的尾巴摇摇晃晃,顶着那一团乱糟糟的毛探向她的手,小心地碰了碰。
明尘顺手捋了下柔软的尾巴,那尾巴却缠了上来,绕过她的手腕。
程锦朝的脸通红,埋在明尘肩窝。
“对不起……我不是很能管得住我的尾巴……”她声音细小。
“快滚。”明尘终于甩脱那条尾巴,起身把狐狸赶了出去。
第89章 定海篇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