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熙觉得有必要安慰他一下:“我觉得还好。”相比狗剩啊,二柱子,这名字还算不错。
“我在杭州出生,爸爸姓俞,所以给我取名叫俞杭。结果,录身份信息的时候,工作人员写成了‘航’,我爸居然不准备改,就说,扬帆远航,也可以的。”
“寓意还好啊。”
“算是瞎碰。可真要我远航,他们又不放手,尤其是我妈。什么都要跟在她导航之后,烦得要死。”
文熙没有妈妈,不懂被引导是什么感受,所以选择沉默。
“我妈说,只有我一岁半之前,爸爸对我还算上心,后来,他俩都忙于自己的工作,早早把我送到托儿所,一点也不管了。随着维修铺越做越大,他跟我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他肩上扛着一个男孩,跟我妈妈在公园里相遇……”
“发现他是有妇之夫?”
俞航瞪他一眼:“想哪去了?我妈是原配好吧!”
文熙即刻噤声:原来把主次颠倒了。
“这两个人,都认为对方很忙,没时间来公园。于是,就这么荒唐地撞破了他的婚外情。非但有婚外情,连孩子都有了。那女人是爸爸新招的一个小姑娘,她怀孕时,我妈还问她老公呢。她说,老公在远方,为这个家打拼。我妈真就信了,她生孩子时,还送了厚礼,想着一个女人难为她的。”
文熙想起金淑芬那珠晃玉摇的贵妇人模样,一时难以跟俞航口中的打工妹联系起来。
“我妈知道真相都气疯了,当场就厮打起来,人们围了一圈,只留下我和那个孩子比赛似的大哭。直到离婚,我妈都咽不下这口气,说那女的多可恶啊,说男人在为这个家打拼,早就算计好她这份家业了。居然还能安心接受她送的礼!爸爸把老房子留给妈妈,给了一笔抚恤金,然后,就像没我这个儿子一样,安心去过自己的三人世界了。”
俞航说这些时,表情冷肃,一直保持着抱膝前倾的姿势,目视前方,似乎这样更容易让言语自然流出。观景台那侧的光线投射过来,光晕柔化了他那过于分明的脸部线条,使之呈现出一种别样的韵致,那淡淡的忧伤此刻浮光一般在光洁的脸颊上闪动,让人只想安静地坐在一旁,静静地凝望着他,理解着他。
第一次在电梯里见到他时,文熙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个男人还有这样脆弱的一面。
“你恨他吗?”
“虽然才四岁,但那天的情景我至今都记得很清楚。我不知道男人出轨意味着什么,脑海里只不断回放着爸爸扛着那个男孩、满脸幸福笑容的样子。他对我,从来没这样笑过。”
文熙想起了妈妈,拈着一根草茎,一段一段地掐着。
“其实,现在一个人也挺好的。只要能继续跳舞,我什么都不在乎。”俞航喝了几口水,继续说。
“那——你妈呢?”
“她向曾经伤害过她的人屈服,就为了要给我争取应有的利益。她是这么说的,我不想说她不好,她活得委屈,活得辛苦,自己却感觉不到。她以为她是个好妈妈,却从来弄不清我真正想要什么。”
文熙不太清楚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还是真的感到困扰。
俞航吸吸鼻子:“跟我出来听这些琐碎,觉得没意思吧?”
文熙知道他落泪了,低头拨弄着被青草汁液弄得黏黏的手指:“没有,我是有爱心的人。”他看俞航笑了笑,又说,“没准哪天我也会向你倒苦水呢,你可不能拒绝。”
“现在就可以说。”
“现在还没有。”
观景台那边闹哄哄的,《最强民族风》昂扬的音乐礼炮一般响起来。
文熙昂起脖子:“还真有人跳广场舞。你去露一手?”
“我可不去。黑漆漆的,万一掉下去了——”
“尽胡扯。”文熙一笑。
“摔下去倒没什么,万一不小心摔到人怀里,别人赖着不还怎么办?”
文熙大笑着推他一把:“太不要脸了,你!”
文熙笑的时候,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在眼睑处投下朦胧的阴影,让此时侧过来看他的俞航微怔了一下。
“宋编辑,我想问下……”
文熙俏皮地歪着脑袋:“你说。”
“你睫毛是假的吧?”
文熙刚才还平和的表情一下被搅得水花四溅,抓把草茎就朝他扔去:“你眼睛是瞎的吧?”
俞航笑着掸掉身上的草屑:“我只是觉得,男孩子没必要长这么好看的睫毛,怪浪费的。”
文熙没声好气地答:“它要长,我有什么办法。”
“生气了?”
“……”
“我们去那看看夜景吧?”
“不要。”
……
嬉闹玩笑中,音乐声落尽,一轮皎月悬上夜空……
第13章 第十三章
自从上次谈心之后,俞航来找文熙自然了许多。虽然只是他一方面敞开心扉,但这种类似于掏心掏肺把压箱底的话悉数倒出来之后,因为对方知道了自己的软弱之处,从而更有理由寻求安慰。
对俞航来说,这种安慰就是有空陪他玩、陪他吃、陪他一起去逛街。而文熙作为那天诚恳听他倾诉衷肠的代价,当俞航或在微信或在电话或在他下班的点来等他回话时,因为已经让对方觉得自己可信,而且不忍让这个失去父母关爱的人过多失望,也就只能半是行善、半是无奈地一一答应了。
俞航找到这个新朋友之后,跟开发能源一样,尽可能地充分利用。带他去游乐场,去打怪,去买东西,去吃路边摊,好像要把他以前一人干过的事,换算成两个人,才能好好修补自己那份孤独。
但文熙不一样,虽偶尔感到孤独,却不喜欢在外面游走。他喜欢窝在家里,聊聊天,打打游戏,或是看看电影。而不喜欢外面嘈杂的氛围,如果只为了那一份闹哄哄的热闹,而不能心抵心、细水长流地交流,他认为这种友情是虚幻的。
但是,俞航有心结。所以,再怎么不喜欢,他还是跟着出去了。前两天一起去爬山,对于这个本就一天到晚动个不停的人,为什么还对跑步打球之类的出汗运动这么热衷,文熙表示深深的不理解。如果是他,这种骄阳似火的天气,宁可躲在公园的树荫下看老头们下棋。
这小城市只有这一座相对较高的山,海拔也就百米上下。因为现在都市人对山上空气的热爱,早修了一条盘旋而上的上山道。跟环城公园一样,一条环山的,坡度很缓,路程很长。另一条取竖直向上的路径,陡峭的阶梯直直向上,只一边有扶手。
文熙在山脚气喘吁吁地望着山顶,看俞航弹跳几下,都有跑上去的架势,慌忙说明:“这回,你先上去,我要慢慢走。”
“那你来干嘛?两个人一起,边爬边聊天才有意思。”
文熙叹气:“搞不懂,你怎么那么喜欢这些事情,多累啊。”
“运动几次,就会喜欢上。哪天不带你来,你还不高兴呢。”
“只要不中暑,我就谢天谢地了。”
才走几个台阶,宋编辑就抱怨个不停:“栏杆真脏。”“好累。”
“还有多久?”“能不能休息一会?”“我要掉下去了。”“啊——”
他发出凄厉“啊”的时候,俞航回头,以为他真掉下去了。结果,这个徒有其表的男人只不过扭到了脚。
上山的阶梯又陡又窄,每次平行的只能容纳三个人,还是并排站的那种。文熙一时疼得受不住,也不介意那些前一秒还在被他唾弃的台阶,抓着栏杆坐下来,说“不行了,我负伤了”。
为避让后边的人,俞航只好站到下一格台阶,仔细看了他的脚踝。猛地一扭!
文熙又发出凄惨地喊叫。
于是,台阶上的人往下看,台阶下的人往上看,都停下脚步看这一对奇怪的男人。
“要死啊,叫这么大声!”
文熙吸吸气:“疼嘛。”
俞航让他试着站站,文熙抓着栏杆,慢慢站起来,再把重心移向脚那里。虽然有点疼,但试着迈了几步之后,感觉不像刚才那么点不了地。
好是好些,但文熙打死不愿上山了。俞航只好把他从阶梯上架下来。一个孕妇大着个肚子从他们身旁经过。
俞航说:“你都不如那女的。”
“那下次不要找我,我乐得在家睡午觉。”
“心眼还小。我们既然是朋友,我就有责任让你活得健康一点,有活力一点,才能让友谊地久天长。”
“你这么会折腾,我怕活不长久。”
俞航很有信心地说:“跟着我,你只会长长久久。”
“要我天天这么上山下山,还不如早点了断自己。”
“你太消极了。”俞航终于把他架到那条平缓的大道上时,松开了手,让他自己站着,“看,可好一点了?”
文熙怕他还要折腾,故意说:“还疼,不会伤到骨头了吧?”
俞航蹲下来,捏捏他的脚踝,力道之强,让文熙忍不住龇着牙连叫疼。
“真不像个男的。这种伤算什么!在舞台上,有时比这厉害多了,还不是照样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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