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没想到袁越会这样说地挑了挑眉:“你认得我,你是我儿子。”
这句话剧烈地刺中袁越心里的软肉,他蹭地从座位上站起,太阳穴突突直跳,脑子里满是三个字。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我不是!”袁越压抑着嘶哑地喊,门口的男人因为响声转过了头,袁越却丝毫不顾及别人的目光,他凑上前一手用力揪住了女人的领子,骨节分明的手青筋暴起,那女人依旧温柔地看他。
别这么看我别这么看我别这么看我!
“那是你新爸爸,你可以叫他一声张叔叔。”女人开口,阻止了那男人想要把袁越推开的动作。
袁越冷笑一声,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这个在他生病时守候的女人,这个在他身边紧紧握着自己手的女人,这个在他亲生父亲死去没多久就嫁于他人的女人,这个狠心把他抛弃不管不顾的女人。
凭什么现在又可以一脸坦然地坐在自己面前,用一种丝毫不愧疚的语气对他说话,居然又带了一个男人,不,一定不止一个,离开王虎后又和多少男人在一起了,她对王虎有过喜欢吗,还是只是因为想要摆脱自己才随随便便和一个男人结婚!
“你!”袁越死死地睁大眼睛,眼球中的红血丝布满一片。
“你给我听清楚,我只有一个父亲,而我从来没有母亲。”袁越看着女人的脸渐渐被憋到发红,神色越发狰狞,却并没有多么爽快。
只是很疼,浑身都疼。像是一架临近报废的机器,高速地运转只为了即将来临的灭亡,脑里混沌一片,小时候的记忆如幻灯片那样闪入脑海,到处是哭声与笑声,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那女人咳了一声才惊醒了袁越,他最终松开了手。
“小越,别怪妈妈,难道你让我守着你爸过一辈子吗?”她用细长的手指摸着自己发红的脖子,又甩了甩手,让身边的男人到门口去。
袁越耗尽了精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撇过头,闭上眼不去看她。
“我不行的,我负担不起一个家,负担不起养你,你怎么不怪你爸爸呢,如果他不死,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女人眼眶噙了一丝泪,转瞬即逝。
“这是你第几个男人?”袁越闭着眼问,换来的是一阵沉默。
他睁开眼,女人脸上似乎流露着悲哀的神色,心里又嘲笑一定是自己看错。
“你来这里,是来找我的吗?”袁越又问。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但他又像攥着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样把问题问出口。
苟延残喘,试图寻求活路。
那女人愣了愣,望着袁越的眼里透着看不懂的色彩,她轻叹了口气:“不是的小越,这一切只是巧合。”
咔——
听见了什么断裂的声音,原来是那株稻草,已然成为四分五裂的凄惨模样。
袁越仰着头,眼睛干涩一片定定地盯着头顶泛黄的天花板,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让人根本听不清:“你能不能……”
“什么?”女人问。
袁越坐正,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女人,说出话的声音回到了以往的冷漠:“你能不能别叫我小越,我听了恶心。”
女人怔住,随即苦笑。
“人最难做到的就是专情。”那女人离开之前对袁越说,“我只是不想活的那么辛苦。”
袁越没想听,可这句话魔症般地赶不走,一直萦绕在自己的耳畔。
女人出门时,一边的男人迎上前来问道:“怎么样,是你儿子吗?”
女人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是他。我们回去吧。”
“你怎么认出他的?不是来找他的吗?”
女人笑笑:“他那么恨我,还是算了。如果他对我只是厌恶与憎恨,那在他心里心里还能轻松一点,毕竟没人想认我这样的妈妈。”
她只回答了后一个问题,而前一个她不会告诉任何人。
袁越长得太像他爸爸了,从小到大,对着这样一张脸,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
女人突然就流下了眼泪,她坐进车被男人搂在怀里,尘土飞扬,却被突如其来的雨水掩盖,最终驶离了南欧巷。
作者的话:其实袁越妈妈是个很复杂的角色,她并不好,但也并不坏。
她将自己丈夫的离世转为怨恨,又把这份怨恨迁徙到小月亮身上。大概就是“迁怒”的意思。
她就是来找小月亮的,可看着他那么恨自己,她就不想把她的爱表达出来了。她认为她不配,不配让小月亮觉得自己还是爱她的。她也不敢说,因为她看见小月亮那张与丈夫相似的脸,就已经觉得愧疚了。
所以她复杂,懦弱,胆小,自卑,不敢去担起责任。是个不称职的妈妈,却是个可怜的女人。
24.
袁越刚想拿出钥匙开门,发现门是半掩着的。他推门进去,里面没开灯,但沙发上坐着个人,隐在昏暗中,像一座僵直的雕塑。
袁越按了墙上的开关,灯亮了。
房间里和他一个月前离开的时候没有两样,被整理得很干净,没了任何灰尘的气息,反而是有一丝淡淡的洗洁精和香香的甜味儿。
袁越摘下眼镜,走进厨房倒了杯凉水,站着一点一点喝着。餐桌上摆着碗红豆粥,是顾晴朗之前答应了要熬的。可已经凉了。
气氛静寂得将线无限延长,袁越杯中的水还没喝到过半。
还是顾晴朗先开了口,他声音很低,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掩盖声线中的颤抖:“今天回来的?”
袁越握着杯子的手指轻颤,又捏紧,没回头,淡淡回:“嗯。”
“那你……”顾晴朗轻吸一口气。
袁越打断他,漫不经心问:“今天在餐厅看见的人,是你男朋友吧。”
顾晴朗皱眉,他从沙发站起,拄着拐快步走到袁越面前,袁越没转身,依旧看着厨房的小窗。
“他只是朋友。”顾晴朗扳住袁越的肩,让他转向自己。
袁越冷冷地看他,手上的水杯依旧没松。顾晴朗看他这幅不咸不淡的样子糟心,他在餐厅见到他和林余声在一起吃饭时,感觉整个天都塌了,怂得不像样子。
路旭见他们面面相觑,主动开口化解尴尬。
“你们认识?”路旭问。
林余声的眼神在路旭和顾晴朗身上转了一圈,笑着回:“老朋友了。”
路旭啊了一声,他拉着顾晴朗没松手,“那我先带晴朗哥去医院检查,他刚刚脚可能伤到了。”
“好的,你们去吧。”林余声说。
顾晴朗刚想说什么,就被路旭已经带到车里。他其实也不清楚自己想说什么,他就直直盯着坐着的袁越,而袁越始终没有看他,因为他的眼光停留在说话的林余声脸上,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顾晴朗坐上了车才缓过劲儿来,他对路旭说:“不去医院了,你送我回去吧。”
路旭眼看顾晴朗心神不宁的样子,犹豫着问了一句:“晴朗哥,你没事吧?”
顾晴朗脑海里萦绕着满是那两人面对面的样子,他仰靠在椅背上,看上去很疲惫:“我没事,今天麻烦你了。”
“没有,多亏了你我才没受伤。”路旭不再多问,一路上都安静地开车,一直到袁越的小区住宅。
“晴朗哥你搬家了?”路旭边开边问,之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别觉得膈应,我之前问了伯母你在这儿的地址,如果你不来看腿,我就直奔你家找你。”
路旭这般坦诚自然,顾晴朗却无法顾及,到了楼下,顾晴朗就下了车。
“晴朗哥!”路旭打开车窗叫住他,眼里带着不带遮掩的期盼,“下次拆石膏之前,我能约你出来吗?”
顾晴朗低头思索了片刻,便抬头说:“作为朋友,当然可以。”
今天上楼的动作显得格外艰难,步子很沉,拐杖也很沉,平时顾晴朗都能蹭蹭跳着上去,今天不知怎么了,花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时间才到了门口。
就这么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儿,顾晴朗觉得有什么事忘了做,才想起红豆已经泡好了,他站起身开始煮红豆粥。
因为不知道袁越什么时候回来,顾晴朗总是会在家备上他喜欢吃的东西,袁越喜甜喜糯,应酬免不了喝酒,便也需要暖胃讲究营养,顾晴朗在家变着法儿地给他做,生怕他吃腻。
现在确定袁越回来了,顾晴朗便一心煮着红豆粥。
好吃的红豆粥并不容易,它得掌握十足十的火候,糖不能放得太多,但放得少了就很难尝出甜味儿,而且红豆得先泡烂了,这样煮好咬下去才能软糯不生硬。
红豆粥煮得房内一片飘香,他把粥盛了一碗,其他的都捂在锅子里。做完这些事儿,顾晴朗又坐回了沙发,这么一坐就坐到深夜。
现在自己等的人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冷冰冰的脸淡漠毫无温度的眼神,在顾晴朗眼里看尽,他突然冷得一哆嗦。
“你今天和余声,是偶遇的吗?”顾晴朗问。
袁越慢慢地眨着眼,然后微微笑了起来:“是我去找他的。”
顾晴朗心脏通地一跳,皱眉问:“你……你找他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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