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徐摇了摇头,意识到祁飞看不到时才小声说:“没有。”
“那是南疆反恐形势最严峻的地方。”
秦徐脑子“嗡”了一声。
祁飞沉着声音讲道:“瓦汗边防连属南疆一支一线反恐部队,喀巴尔反恐大营你肯定知道,就在喀什下面。那里条件艰苦都是其次,最关键的是……你一旦去了,就有可能再也回不来。”
秦徐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血液翻滚出海潮般的声响。
祁飞说:“草儿,去求求你家里的人,千万别去那里。你一个从未接受过反恐特训和特种兵训练的机关兵,到那里去岂不是送死?”
“我……”
“怪我和许连保不下你。草儿,就算你父亲铁石心肠,你母亲总是心疼你的吧?你去求求她,或者找韩孟帮忙,毕竟你私自离队也是因为担心他……”
祁飞后来还嘱咐了好一阵,他挂断电话后在雪里站了很久,木然地想——被开除了,是不是就再也不能穿上军装了?
当天晚上,他的母亲突然打来电话,语无伦次道:“你回来!马上回来!咱不当这个兵了,你想干什么妈都依你,出国念书也行,拍电视剧也行……你那好朋友不就是演员吗?你让他帮个忙,拉你一把,你也去演……”
“妈。”他赶紧走到病房外,关门走去露台,蹙眉道:“妈,你怎么了?”
“我怎么?我能怎么?是你爷爷疯了!”秦母哽咽道:“有这么将亲孙子往火坑里推的吗!”
他想到下午祁飞的话,猜出一二,温声安抚道:“妈,您慢慢说。”
秦母气急攻心,说出的话不太有逻辑,秦徐耐心地听着,渐渐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违纪的事最初家里只有父母知道,前日早就退休的爷爷从勤务兵那儿听来消息,顿时火冒三丈,骂秦家没有这么混账的孙子,骂儿子儿媳对他太过纵容,才造成他现在目无军纪,肆意妄为。
老爷子油盐不进,亲自打电话到警备区,要求必须严惩,必须让他去一线部队从最底层干起,亲眼看看真正守卫着这个国家的军人是什么样子。
秦徐从来不知道,在他尚未出生的时候,他的爷爷在南疆尚未成型的反恐部队里,待过整整10年。
在几乎所有的家庭里,母亲都是最容易心软的人。秦母无法接受自己唯一的儿子去最苦最危险的反恐边防连,而且照秦家老爷子的意思,秦徐没有资格过去当一名战士,他的身份仅是一名军马饲养员,每天干的事除了伺候军马,就是与军马一起巡逻。
秦母哭着说:“妈绝对不让你去那种地方!”
秦徐踩着脚下的积雪,低声问:“爸呢,爸怎么说?”
“他的意思是从重处罚,但是他也没想到你爷爷会这么狠!”秦母道:“你爸在,你想跟他说几句吗?”
他点头,“嗯。”
父亲接过电话后,两边都沉默了,秦母催道:“你倒是出个声儿啊,儿子等着呢!”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指,听那边传来两声咳嗽。
父亲说:“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
“嗯。”
“大声点儿。”
“认识到了。”
父亲叹气,“你爷爷的意思,我和你妈都挺难接受,但是……我无法给你争取调其他地方,如果你还想继续留在部队里,就必须去瓦汗饲养军马。不过如果你已经不想当兵了,或者说不愿意去那里,我能够争取让你现在就退伍。”
他唇角一动,“就是开除吗?”
“对,就是开除。”
第63章
秦徐蹲在露台上抽烟,一根接一根,烟灰掉入雪中,烙下深深浅浅的小坑。
不知是烟灰融化了积雪,还是积雪覆盖了烟灰。
他以为自己在思考,然而脑子就像被西北干冷的空气冻住一般,空落落的,给不了他任何结论。
露台半掩着的门被悄然踢开,他抬起眼皮,夹着烟的手指微微一抖。
韩孟站在门边,双手缩在袖子里,姿势滑稽地捧着不锈钢饭盒,笑着抱怨道:“我说我家陪床的跑哪儿逍遥去了,原来躲这儿抽烟呢。”
他立即将烟碾灭在雪里,起身走上前去,“你出来干什么?外面冷。”
“你跑开这么久,我不出来找你,你舍得回来么?”韩孟将饭盒往他跟前一递,“喂饭喂到一半就跑,你看,现在都凉了。”
他接过饭盒,里面的饭菜还剩一半,勺子上黏着饭粒与菜叶。
韩孟右臂一伸,亲昵地勾在他脖子上,“伺候伤员时开小差,罚你喂我吃完后,再给我挖个苹果泥。”
他有些无奈地出了口气,正想说“你别烦”,心里却突然升起一阵久违的轻松。
就像关在胸腔里死活吐不出来的浊气终于被抽了出来,吸进肺里的空气也不再发苦。
他怔怔地看了韩孟一眼,韩孟歪着头笑,“看什么?终于发现我是个无死角帅哥了?”
回到病房,秦徐将凉掉的饭菜拿去加热,回来举着勺子喂韩孟,韩孟很配合地吃完,催着他去挖苹果泥,然后舒舒服服地靠在床上,一勺一勺地舀。
直到连苹果泥也吃完,韩孟才问:“刚才打电话来的是你妈妈?”
秦徐收拾折叠桌的动作顿了一下,点头道:“嗯。”
韩孟抠着左手上的痂,“跟你说什么?”
“你别瞎抠!”秦徐轻轻在他手上打了一下,皱眉道:“好不容易才长拢。”
“告诉我呗。”韩孟扬起头,还故意在他右臂上蹭了蹭,“你妈妈跟你说什么?”
秦徐去卫生间洗餐具,出来甩了甩手上的水,坐在床边,背对着韩孟,低头说:“过几天我的处罚就下来了。”
“罚你去哪个边防哨所放风啊?”
秦徐回头道:“你怎么知道是调边防?”
“那还能是什么?”韩孟笑,“你们警卫连最吓人的就是调边防,上次刘沉锋不就差点儿被赶去唱青藏高原了吗?你想想,机关兵在城市里待惯了,最怕的不是去守边是什么?”
秦徐嘴角动了动,低声说:“也可能是开除。”
“嗯。”韩孟点头,“据我所知,不少机关兵会因为吃不了苦,找关系办理提前退伍……当然,这提前退伍其实就是开除。你妈妈打电话来就是提前知你一声儿?”
秦徐没有回答,顿了一会儿说:“韩孟,你觉不觉得我是个孬兵?待在机关里什么都不懂,打了架惹了事有祁排给扛着,还自以为牛得不行,教育周剑时感觉自己是个为民除害的英雄……其实吧,离开机关大院,没了祁排许连的庇护,再没了家里那点儿关系,我算个屁。”
韩孟眸光闪了闪,“也不能这么说。机关兵承担的毕竟不是战斗任务,你要比也不能拿自己的短处去比别人的长处,那三军仪仗队能和野战部队比枪法比格斗比战术吗?”
秦徐侧过身子,“那你说我一机关兵,能去反恐边防站混吗?”
“反恐?”韩孟眉头一锁,“让你去反恐?”
秦徐摇头,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我哪有资格反恐?是去瓦汗边防连喂马。”
“什么?”
“就是……”秦徐抓了抓头发,“饲养军马,可能还要带着军马去巡逻吧。”
韩孟脸色暗下来,盯着秦徐看了一会儿,“瓦汗,就是归喀巴尔反恐大营管的那个瓦汗?”
“你知道喀巴尔反恐大营?”
“记得我前阵子在电话里跟你说我们合作的部队不是一线反恐部队,临近的一支才是吗?”韩孟说,“那支部队就是喀巴尔反恐大营,在喀巴尔老城,是南疆最重要的反恐力量。”
“嗯。”秦徐想起来了,片刻后接着之前的话:“是我爷爷的意思。我私自离队的事让他非常生气,要求把我调去瓦汗喂马,我妈不同意,刚才打电话就是叫我直接退伍,也就是接受被开除的处罚。”
“处罚还能选择?”
“我爸说,如果我害怕了,不想再当兵了,他就去活动一下,算是能选择吧。”
韩孟起身走到窗边,外面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了,他虚目看了一会儿,转身道:“要不你……就退了吧。人生还有很多选择,不一定非要留在军营。”
秦徐抬起头,目光幽深。
“据我所知,瓦汗很艰苦,也很危险。你在那里服役,不是养一养军马那么简单,你得经常往返瓦汗与喀巴尔老城,将一些军马送至反恐大营。”韩孟面容沉静,没了平日一贯的懒散,“你刚才也说了,你没有资格参与真正的反恐,你过去了,只能日日与马匹为伴,也许没有工夫操练,甚至没有人说话。我知道,你放不下猎鹰,但是事情发展到现在,你觉得你去了瓦汗,就能被选入猎鹰吗?有多少边防哨兵能被特种部队选中?太少了。你一入伍就待在机关,连营几十上百人,边防哨所多少人?一双手,不,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你能适应?能坚持?能在那里继续你的特种兵梦想?”
秦徐抿着唇,十指抓紧,“可是如果不去,我就再也不是军人了!”
韩孟一怔——他从未在秦徐眼中看到如此炽热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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