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拿好,下午给你兄弟做个全面检查,我打过招呼了,这里随你们住。还有,钱我付了,你不用担心。”
宋澜在单据里找了找没看到缴费发票,问路响:“多少钱啊?”
路响手往他头上一摸,胡乱揉了揉,“谈什么钱啊,这里付费都不让来,是用的内部卡,我问别人借的,费用要和人家算。你少想些有的没的,想想怎么报答我吧。”
他说到后头眼里又是一阵揶揄与挑逗,宋澜想起在华山医院那的囧事,拿过单据直接进了病房。
病房里吴迪正躺在病床上打点滴,这里安静很适合病人的休养,所以宋澜进去时他正阖着眼睡着。
宋澜放轻了脚步,不过走到病床旁吴迪还是醒了过来。
“澜哥,谢谢你。”吴迪声音向来轻,现在病了更是有气无力的。
宋澜对他笑笑,“谢我什么啊!都是为了我才出的事。”
“这是命,该我挨的还是我得挨,我谢谢你为我奔波,还有谢谢你让你朋友帮我。”
宋澜眼睛有些湿润,想着自己和吴迪差不多的命运,对他说,“别多想了,是他欠你的。”
他嘴里的他指的是路响,要不是帮他查王征和许昌东的事、也不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不过也不能完全怪路响,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好奇心,要是自己不好奇,也不会出那么多事了。
所以人生就是这样,操蛋加上未知,才会活得真实。
一下午安顿好吴迪后,宋澜被路响强行带着去吃了饭,由头就是让他请客谢谢自己。
宋澜也没矫情,考虑到他的确帮了很多忙,也就答应了。
吃饭时两人叫了瓶酒,几杯下去,宋澜就有些胆大了,拉着路响说都他妈是为了他,说他欠的吴迪,现在自己牵了线让他还了,那是积德是报恩。
路响听不懂也没细问,就在那看他晃荡,脸上乐的。
大概吃到九点左右才回了家,路响问他去那,他指了指东面说去董家渡。
路响出来时没和任何人说,所以没开车也没叫司机,两个人就站在街旁拦出租。这个点出租难拦,好不容易来了一辆还不知道让谁先上,最后路响揽着宋澜一起坐到了后座上。
出租开到董家渡不过十几分钟,宋澜下了车想关门谢过路响的好意。
没想到一转身,路响也下了车。
宋澜心里一颤有些不好的预感,“你下车组撒?(干嘛)怎么不回家啊?”他喝了酒就容易大舌头,说话舌头捋不直,沪语的腔调又出来了。
这天是十五,月光很美,路响在月色下眯着眼笑,“我吃多了,下来走走。”
“那你走那吧,别跟着我穿弄堂,弄堂里黑。”他猜着这孙子不会又要对自己做什么不可描述的禽兽类的事了吧,在那极力想要阻止事情的发生。
想不到路响还没皮没脸了,走过来说:“你担心我啊?”
说完也不顾宋澜,错过他先往前走去。
宋澜在后头骂了个“操”然后指着他骂:“你他妈的到底要怎样?”
“我东西没拿呢!”
路响一说,宋澜想起了那份文件,然后没了反驳的话,只好任他往弄堂那走,自己就在他身后跟着。
一直要到自家那的小弄堂了,他叫住了他,“你就等在这,我进去拿,一会儿给你送出来。”
路响在路灯下看了看宋澜,怕玩过火了他真不理自己了就答应了他的提议。
他在路灯下抽烟,一直抽了两支也不见宋澜那小子出来,正丢了烟头,想要找那小子讨回些东西就被一群慌慌张张走路的给撞了下。
他立定还没来得急叫住那群人,就听的宋澜家那个方向有人大喊:“着火了!”
路响步子快,没多久就寻到了那一片。
那一带的房子分布密集,又是大部分木质的老房子,空间狭小,杂物繁多,是火灾的易发区。这个时候已经有房子里蹿了火出来了,还有一些屋瓦在冒着浓烟。
被呛的和逃命的居民全都跑了出来,穿着夹袄、拖鞋在那里提水桶、打火警电话。
路响想往里挤,里头人多他几乎很难挤进去。
他在那扯着嗓子使劲喊了两下宋澜,可空气里没有等来宋澜的回音,只有股股浓烟,从他家那片门窗里散了出来。
第45章
老城厢地区不能有火灾, 否则一燃就是一大片。
因为木质结构的建筑,也因为房屋密集,供水工程老化不足,火在那烧, 人就只有干着急的份。
救火车来了,呜呜呜的鸣笛声只在空中响彻,弄堂小, 车进不来,于是又是个大问题。
以前这个点整个董家渡早就黑漆漆一片了, 今晚这一把火,把黑夜都照的通亮, 连天上的星星都一下子消失不见起来。
弄堂里到处都是哭声闹声。老人的, 小孩的,各种方言, 各种节奏, 各种音调在那紧张的、急迫的悲戚哀悯。叫救命的和叫救人的汇在一起, 有时都能听混。
一米来宽的弄堂走不了多少人,提着水桶的和那些老弱妇孺被人照顾着先走,然后路响这类的就被挡在了外头。
他也没停, 继续扯着嗓子在那喊, “宋澜, 宋澜~”
那个方向仍是没人回应。
看不清里头的情况,他只能拉着人问,“不好意思, 里头哪家着火了?”
被拦下的是个高个子男人,对这一带可能很熟悉,直接指了个方向,“喏,那边李老头家啊!”
一会儿又反问路响:“你哪家的啦?现在别进去了,里面火势越来越旺,还有瓦斯罐,一会儿万一爆炸,人命都没了。”
“你认识宋澜吗?我是他朋友,他家如何了?”路响话语间尽是那种急切,他有些激动,手拽紧了对方没让人离开。
那个人也是好说话,见他问了,就告诉他:“你说大非的儿子啊?李老头家就挨着他家啊!要死了,那一片最严重,要不你去看看吧!也不知道小宋今晚在不在家,阿弥陀佛,千万不要有事。”
他一说完,路响就急着往里走,那人又反过来拉住了路响。
路响回过头看看他,他指了指脚边那个水桶,路响明白过来。他立马脱了自己的外套,又脱了羊绒衫,最后把自己那件阿玛尼的衬衣脱了下来,往水桶里一浸,拿出来折了几手后,一个防止烟雾进入肺部的简易面罩就被他做成了。
到底是当过兵的,几下子弄完后对方那男的还傻傻看着他呢。路响拍了下他的肩,谢过他之后,头也没回直接沿着弄堂往宋澜家那个方向挤了进去。
原先没见着里头的情况时路响还保有一丝侥幸,等他人进到里头了,才真正体会到了刚才那男的说的情况有多糟糕。
消防队员们从另一边的弄堂里赶了进来,因为消防栓长年没用,又被附近的居民们堆了一堆东西在那,于是上个栓拉个消防水管都费了老大一些时间。
火势从不等人,借着北风一吹又烧的更旺了些。老房子的屋瓦已经不止是冒浓烟了,有几个地方干脆破了洞出来。不仅如此,空气里开始弥漫那股焦灼难闻的味道。有人被呛的不行,在那咳得已经连救命都喊不出声了。
路响脸上扎了过水的衬衣,即便如此,还能闻到空气里的焦味,他皱紧了眉头,挨家挨户找宋澜家的家门。
那小子上次把门牌给拆了,这会儿还真是不好找,他急中生智,干脆一间间用脚踢开,然后朝着里头大喊他的名字。
直到踢到第三间,总算屋里有了反应。
路响再往上头一看,这屋子的正后方正是冒着浓烟的地方呢,他心里着急,脱了大衣盖在身上往屋里冲,猫着腰在那叫宋澜的名字。
宋澜在里屋。他回家的时候隔壁李老头家已经着火了,李老头是留守老人,子女们都不在身边,他第一时间把人从着火的房子里背了出去,然后想到了自己家挨着他家的那面东墙,那上头有大非哥关照过的很重要的东西,于是不顾一切地又冲了进去。
到底是资历浅,小看了火势。他才拿到那包资料,下面墙壁那的火头就窜了起来。
浓烟呛人,又往上头走,他在上头,被呛得不行,边上木头被燃着了发出滋滋滋的烧炭声,又一波浓烟四起熏了他的眼,让他顿时泪流满面。
黑暗里,他听到了路响的声音,由远到近,向他走来。他使了最大的力气回应他,希望他不要错过自己。
好在路响有经验,很快找到了他,见到他时他和只猴似的蹲在高处。
路响很上火,这小子简直蠢爆了,学校里没教过着火后人得往低处猫着走吗?可他知道这会儿不是动气的时候,得把他和自己平安无事地带出去,于是他对着他说:
“澜儿,你跳下来,快,我接住你。这墙再烧要塌了,一会儿上头梁倒下来,我们两都走不了。”
宋澜被烟熏的睁不开眼,慌乱中挤了一小条缝看下去,底下站着的正是他以前怼过、打架过、诅咒过无数次的男人,那个男人让自己放过血,让自己出过糗,让自己心跳加速,也让自己咬牙切齿。
可他现在却觉得他……让他可依靠、可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