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落在柔软的发丝上,有多久没有这样揉过他的小脑袋。
“如果一个人的生活里,工作占据多数的时间,是不会有人愿意和他缔结婚姻……多数人还是会觉得无趣,做一做朋友是没有关系,但要是整天对着,是会无聊的吧……”
松开他,慢慢地站起来,手指在他的脸上擦过。
世界上最珍贵的是什么呢?大约是希望吧。
“我不要你这样……”他的手拉住了自己的衣角。
永远无法达到,永远也不至绝望。
“所以希望小郁可以找一个喜欢人,只要小郁喜欢的,哥哥都为你感到开心……不要像哥哥这样,把工作当成了爱人……”
第8章 在罪孽里生
两个小时的车程,对于从未离开过家乡的林郁之来说,是遥远的地方。
林园在那里念书,于是那地方成为海角天涯,把他的思念累积成山。
什么时候林园会再回来呢?林郁之在台历的日期上面画一个小圈圈。等到小圈圈把他标识的五角星圈住的时候,林园就会回来了,那是他们约定好的日子。
林园每一次回来,会带上许多东西。新版的漫画书,帅气的球衣,老字号里的点心……仿佛省城里面卖的东西要比他们市里的好上许多。但抱着装满礼物的大袋子,林郁之乐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花朵。
潘小华瘪嘴问他:“其实潘志那家伙不是我的亲哥哥吧?”
林郁之不喜欢听到这人的名字,他抿着嘴唇没有答话。
两个小孩各自怀揣着心思,躺倒在洒满阳光的草地上。
短短的两日假期,林园又要回去学校。
来时满载,去时空囊。是和别人家孩子不一样的地方。
林母微笑着劝他:“不能再这样宠他。他近来顽皮得很。”
林郁之环抱住林园的腰。“哥,你什么时候再回来?”他已经长到林园肩膀的高度。
从房间出来的林父,视线落在幺儿环抱长子的双臂上,低沉的嗓音里透着一股严厉:“郁之,不要总粘着你哥。”
林郁之噘起嘴巴,双手坚持不离开林园的腰,他说:“我最喜欢哥哥。”
在听到他的话,林园的双眼染满笑意,一旁的林母也无可奈何地摇头微笑。只有林父,看着林郁之的眼神,愈发的沉郁。
林郁之玩乐归来,父亲正坐在房间里等他。
这是他和林园的房间。屋里只有一张书桌、一个衣柜,以及一张高低床。在林园没有念寄宿之前,是林园睡在下铺,林郁之睡在上铺。后来林园很少回来,林郁之为了方便,便睡到了林园的床上。
偶尔林园放假回来,两人便一起挤在下铺。上铺便一直空了下来。
屋内有没开灯,窗外昏黄的夕阳落进来。林郁之走近了,才看清楚父亲脸上的晦暗。
似乎感觉到什么,林郁之的心扑通扑通的惊跳起来。他愣愣地听从父亲的指示,在母亲并不在家的情况下还是锁上了房门。
……幺儿蹲在床边,长子睡在床上。
午后的蝉虫在树枝上吱吱的叫。
林父看到幺儿突然低头,在沉睡的长子嘴上亲了一口。
那一只少年的手掌抚上长子薄薄的睡裤,少年略带羞涩的笑,脸转到那处,朝着身体正中心的位置,把吻落在了那里……
林母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和小儿子之间发生了什么。她感受到家中的不和谐,也尝试去解开二人的心结。但是她连发生了什么也无法知晓。
她还来不及操心父子关系,林父就突然病倒。
多年患病,林父一直隐瞒着自己的病情。这一检查竟是癌症晚期。
医生束手无策,建议放弃治疗。大量的药物至多缓解病人的痛苦,不能起到本质上的疗效。
家里的空气一下子凝固。林郁之每日放学后会去医院看望父亲。可医院的空气较之家里的更为沉重。他几乎夜夜在睡梦里,看到死神在向自己的父亲招手。
林父让林母出去,他要趁着自己还有些许的意识,最后一次唤醒儿子的良知。
林郁之呆愣的站在病床边。他不敢去看父亲的脸色,低垂着脑袋绞弄着手指。父亲的话在他的耳中穿过,他好像是知道父亲在说什么,又好像是完全听不懂父亲在说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躺在床上睡了过去。母亲进来将他拉走。站在冷清的医院的走廊,母亲急切道:“小郁,你爸叫你答应他什么?你为什么不答应他?”
为什么呢……他也不知道。
母亲流着眼泪,重重地拍他的肩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固执,有什么比你爸的生命还要重要……”
林父去世了。在这次谈话过后的第三天夜里。
前一天林大伯还让林母给在学校的林园打电话,通知他来见林父的最后一面。是小伯父说,这样大的事情,还是他亲自去林园,以免路上又多出来什么事情。
林园抵达医院时,夜色正浓重,林父没有坚持等到他回来。
母亲和弟弟在病房里痛哭。林园伸出手,握住了父亲还未完全散去体温的手。
林郁之看到林园的眼眶红了。
林园没有像母亲和弟弟那样放声恸哭。有一滴眼泪马上就要从他的眼睛掉落出来,被他用手擦走。他微微侧仰着头,嘴唇抿得很紧,肩膀一抽一抽。
等到捧着父亲的遗像,送父亲的骨灰入土,林园也只红着眼眶,再没有落下眼泪。
一周以后,林园回去学校。有交好的同学问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园摇一摇头,淡淡地笑说:“没什么。”
没有人发现林园偶尔的出神,以及平静面容下的哀伤。所有人的眼中,林园一直是这样的平淡,没有一丝的波澜。
再打电话回家,是母亲接的,问他学习如何,身体如何。
“小郁呢?”林园想问的是,为什么不是林郁之来接电话呢?以前的这个时间打电话,也总是林郁之先接的。
林母扭头,看一眼站在旁边侧耳倾听的少年。
少年惊惶地退后一步,慌忙摆手以示拒绝。
“他……出去玩了。”
“哦。没关系,可以下次和他聊……”
林母放下话筒。少年耷拉着肩膀,转身就要回房间里去。
林母突然骂道:“小白眼狼,你哥白疼了你这么多年。”
又一年暑假来临。林郁之搬回自己的上铺。
书桌上的东西一点一点分离出来,自己的衣服和林园的衣服挂在不同的两边。
如果自己的家像潘小华的家那样,就可以和林园分住在不同的房间。——不用和他尴尬的面对。
可是没有办法。
附近和林园同在省城念书的学生已经回来。林园还没有回来。
终于在一次晚饭的时候,林郁之憋不住问了母亲,“哥什么时候回来”。
林母说:“你哥要留在那里打工,暑假就不回来了。”
之后,他在林园打来的电话中旁听到,林园说班长介绍了工作,在俱乐部里做球童,小费或许会多很多……
林园已经有一份家教的工作,虽说每周只有两天,但林郁之感受到,林园身上的那种忙碌和忧虑。
“妈,以后不要再给我打生活费了……”
家里失去了一个支柱,如果没有另一个支柱顶上去,这个家是否就会坍塌。
林父去世时,四十八岁。他是林奶奶的第三个儿子。
林奶奶一生有四个孩子,全是男孩。但也只有这三子孝顺,对她悉心照顾。
白发人送黑发人。林奶奶忧思过度,在林父去世后半年,哮喘病发作离开了人世。
一年以内,送走两个亲人。
相同的人,因为同一个理由又重聚在了一起。哀声遍地,白布在身。
林园又回来了。他瘦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似乎被一股强硬的力量支撑着。
他没有哭,甚至连眼眶也不再红。
他将自己的母亲揽在怀里,安慰她:“奶奶去见爸爸了,你当为她高兴。”
他仿佛一个真正的男人,试图用最大的力气,像自己的父亲那样,要把这个家抗在自己的肩上。
林园家教带的那个孩子,比林园小不了多少。每一次家教结束,孩子的父母会邀请林园留下来吃饭。
孩子的母亲大约非常喜欢林园,希望自己的儿子能生成他那样。
她敲着孩子的碗:“你看看人小林老师,吃饭多斯文,再看看你,吧唧吧唧丑死了。”
孩子不服气:“这样才吃得香嘛。”
孩子对林园说:“我以后一定要考去你们学校。”再过一年,他就要成为高考生。
林园点头,“到时候我帮你复习。”
孩子咧嘴笑道:“待到那时,你可就不是我的小林老师了,我要叫你大师兄。”
林园毕业以后,没有接受校招会上递来的橄榄枝。
不是因为企业没有发展前景,而是他等不起。他不能安逸地一步一个脚印的往上走,他需要更广阔的平台,更为丰富的资源,他要一步登天。
那个城市离家乡很远,要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