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爸爸打电话给逢云的时候说:“你的房间新打扫好了,床也铺好,旁边的客房也准备好了。”
逢云暗自偷笑过后告诉韩联。
韩联完全理解沈家父母的愁苦。逢云和他不一样,沈家就是最典型的三口之家,一对夫妻用心抚养教育独生子,望他成才,盼他幸福。孩子长到二十郎当岁,跟个男人相爱了,沈家爸妈没有质疑责难,理解儿子的决定,并且愿意让他这么一个可以说是陌生的人进入家里,已经是十分宽容豁达。
到家那天,门口垫子上摆着两双一模一样的新棉拖,行李都在韩联手里,沈爸爸主动伸手接过去放好。沈妈妈已经在摆桌。饭桌上沈家父母也在努力表现亲切,询问韩联近况。父母辈对年轻人的大抵都是这么些问题,工作顺不顺利,生活舒不舒心,有没有好好吃饭,大冬天怎么穿得这么少……韩联打记事起就没被人这么事无巨细地关心过,今次头一遭,感觉新鲜,十分有耐心地一一作答。
“小韩多吃一点,这个甲鱼裙边很细滑。”
“谢谢阿姨。”韩联夹了一筷。
“小韩你爸妈春节在家吗,逢云也该一起去探望。”
“我爸妈各过各的,都不在国内。”韩联和沈爸爸碰一下杯,抿了一口酒。
逢云胃口大开,自己吃得非常开心。
这个春节过得很顺利,成功带韩联见父母,沈爸爸沈妈妈表现得足够礼貌亲切。虽然这七天假期没有安排探亲访友,但一家人团聚,和和气气,买菜做饭看电视散步,其实就很难得了。假期很快过完,翅膀硬了的小鸟又要离开最初的避风港出去闯荡。
这个时候沈爸爸沈妈妈稍微安慰,觉得至少逢云身边有人时时陪伴并且可以信任依赖了。
逢云父母这一关算是很容易地通过。
韩联的爸爸近来和他联系的次数比过去好几年加起来都多。内容无非就是那些。这位父亲过去二十多年不曾认真想过儿子的教育成长和生活问题,这下好像突然醒悟,跟自己血脉相连却又远谈不上亲近的唯一的儿子,居然长歪了。韩先生每每想起来,就要打电话教训一通,好像要把过去缺失的亲子教育一口气补完。韩联接通了,按下扩音器,手机放一边。
逢云跟在一旁受教,发现韩先生也很有意思。
他来来去去都是围绕着韩联本身如何不学好、如何歪门邪道、如何违背社会公序良俗,十分谨慎地把炮火击中在自己儿子身上,从来不会迁怒逢云。
有一次逢云下班回家,客厅里没人,厕所里传来水声,韩联的手机扔在茶几上,那一头他父亲正在质问:“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以为不说话我就拿你没办法?”
“您好,韩联去洗澡了。”逢云接起来。
那一头安静几秒之后挂断了电话。
“你爸爸把电话挂了。”逢云拿着手机冲洗完澡出来的韩联说。
“别管他,上了年纪,罗嗦。”韩联很高兴的样子。
对一个人而言,亲人朋友的看法往往就是实际上能够对他造成影响的所有“别人的看法”。逢云基本上过了父母这一关,剩下的就是朋友了。
其实一直以来,他面对高伊吾的时候总有一种微妙的畏惧感。高伊吾在他眼里是一个冷静、客观、头脑清楚的典型,有时候说起话来,会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对世界一无所知的幼儿面对着成年人,有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依赖,以及想要获得认同的渴望。他还记得高伊吾跟着导师到K市出差时对他说过的话。一番思虑过后还是拨通号码。那边听起来有很多人,似乎是个挺大的会场。
他听见高伊吾说:“稍等。”也不知道是对他说还是对旁边的人说。
那头随着明显开关门的声音安静下来。
“什么事?”高伊吾问。
逢云有点怀疑自己没挑对时候,其实说到底这是他自己的事,要郑重其事地打一通电话也是他一厢情愿,高伊吾本人会不会觉得被打搅到?啊应该选他空闲的时候,可是高伊吾到底什么时候会有空闲?
乱七八糟的念头在逢云脑子里滚滚而过,他吞了下口水,说:“我跟韩联在一起了。”
“嗯?”高伊吾疑惑地问:“这么快”
“什么?”
“我还以为你们要拖到天荒地老呢!”
诶,怎么听起来好愉快的样子。
“逢云。”高伊吾的语调突然认真起来:“你和家里说了吗?”
“说了。”逢云赶忙点头,又立刻醒悟对方其实看不见自己:“我爸妈,算是搞定了吧。”
“唔,那就好,韩联那边……想必他父母也管不到他。”
“你怎么这么清楚啊?”
“哼。”高伊吾又说:“还和谁说了,其他人有知道的么?”
逢云觉得心里轻松了:“除了一个师兄,暂时没和其他人说。不过有两次和他逛街都遇到同一个同事,应该是也住在附近吧,人家没多问,反而更像是看出来了。”
“这样。”高伊吾似乎是考虑下:“你不必特意再和谁解释,也不用费心思遮掩,该怎样就怎样,自己过自己的,明不明白。”
“知道。你最近忙吗,是不是要毕业了?”
“啧啧啧,我还有两年呢!你看看你,都知道些什么?”
高伊吾话是这么说,倒没有真的责怪逢云不关心他的意思,反而他觉得这几个朋友,蒋晓光是个糊涂蛋,傻吃憨睡光长个,幸而家里还算靠得住,逢云面上聪明,里面是一团傻气,死心眼又固执,只能盼着韩联灵光一点,多照拂他。
“等你放假,我们再一起找个清静的度假村玩啊!”逢云想起以前说的,要每年暑假聚会。少年时的约定,高中毕业之后其实都还没有实现过。
高伊吾说:“再说吧,看什么时候方便。”
晚上韩联回家就看到逢云抱着笔记本在沙发上搜度假旅游的信息。
“要休假?”
“今年的年假一天都没休呢!”逢云抬起头冲他笑:“以前说好每年都和伊吾晓光出去玩呢,说来说去四个人老是凑不到一块儿。”
韩联揽着他看屏幕:“也是,我好想几年都没见到晓光了。”
“今天和伊吾说了,看他什么时候能腾出空来。”
“这个不错。”韩联指着一篇S省苗寨攻略。
两人正兴冲冲地聊着,韩联手机响了。
逢云瞥了一眼,是个没有记录的陌生号码。
“喂,”韩联接起来,刚听了一句就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我是。还行,嗯。”
那边絮絮地说了些什么,逢云靠得近,听不清楚具体内容,却分辨得出是个女声。
“不,不行。”韩联认真的拒绝了什么,他的侧脸就挨在逢云耳朵边,揽着他的手稍微用了点力。
对方说的不少,韩联的回应来去都是那几个字。说了三五分钟,最后也没什么结果就挂掉了。
逢云还在翻着苗寨图片,脑子里却有辆小火车在况且况且地飞驰:是谁?我要不要问?好像什么都问也太罗嗦了,显得我小心眼似的。我当然不是小心眼,就是有点好奇。怎么问会比较自然?还是等他自己说?他要是不说呢?
韩联看着逢云手指在控制板上滑来滑去,眼神都不知道飘到哪里了,他抓起那只手飞快地亲了一口说:“卢愫打来的,问我在不在A市,想见面吃个饭。”
逢云还没想好要怎么接,韩联就自己飞快地说:“我这个号码没有给过她,就算回到A市也不打算单独和她见面。”
逢云什么都没问出来,想知道的基本上都知道了。
那好吧。
他关掉窗口,又点开一篇林芝的介绍。
“西藏远了点吧。”韩联看了眼说道。
“嗯。”逢云心不在焉的胡乱浏览:“你是什么时候……噢对,那会儿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什么时候……”韩联想起来逢云说的是什么了,他靠到沙发靠背上,考虑了一下才说:“你记不记得有段时间,我,其实现在说起来是有点白痴,就是刚上大学那年,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我拐弯抹角地问你有没有喜欢的女生。”
“那我当然是没有的。”逢云抬了下下巴。
“我没那么神奇隔着一千公里就一眼看穿你。”韩联说:“不,其实是我自己不太确定,因为我一问你,你就东拉西扯答非所问的,搞得我好沮丧。”
逢云凑近了看着韩联的脸:“你沮丧一个我看看。”
韩联立刻做了一个哭丧着脸的表情,逢云被他逗笑了:“那都是……我自己也没想清楚,谁知道你想问什么,要是你突然跟我倾吐起暗恋哪位姑娘而不得的烦恼来,我要怄死了。”
“不乱扯了。”韩联也跟着笑:“本来在你这里没问到我想要的答案,老实说吧我是有点生气的,我就是觉得你喜欢我了,为什么还不好好说呢!好了好了,是我的错,我自己也是拐了十八个弯问得太不直接。后来又是我妈的事,你也都知道了。我自己一团糟,其实挺……羞于见你的。久而久之没有联系,再见面都不知道如何开口和你说话。你说不定生我气,说不定早就翻到新的一页,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