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若听见“表姐”这个称呼似乎有些出神,但她还是立马反应过来,回了一句:“表妹。”
“都坐下吧。”常姝说着,拉着常媛坐了下来。
金风早就知趣地去为三人准备茶水去了。常姝仔细打量了下如今的院子,不禁满意地点头道:“不愧是金风,竟能把这院子布置成这般。”又拉着陈昭若的手问:“如何?身子可大好了?”
陈昭若看着常姝的眼睛,微笑着点了点头:“已好多了,多亏了金风和赵郎中。”
常媛感慨道:“表姐可真是坎坷,好容易找到了亲人,没想到却又大病一场。”又笑道:“好在表姐如今已大好了。”
常姝听了这话,又想起陈昭若手上的伤痕,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听说你父母很早便带着你去陈国了?那你是怎样遇到我父亲的呢?”
陈昭若微微颔首,看向别处,道:“姑姑在常大将军出征前曾向常大将军提过我们一家在陈国,常大将军特地派人来寻的,”说着,又叹了口气,眼睛便红了,“只可惜,彼时我家只剩了我一个了。”
常姝姐妹二人听了,也难免叹息一回。
她口中的姑姑自然是陈姨娘。常媛便问道:“我看表姐仪态举止,不像是小门小户出身。表姐家从前是做什么的?”
陈昭若答道:“父亲是经商的,很早之前便来了陈国,因此家中有些积蓄。”
常媛看着陈昭若,想了想,不由得低下头去。
陈昭若看常媛神色怪异,便问道:“怎么了?可有不妥?”
常媛强笑着摇了摇头,道:“并无不妥,”又低下头,顿了一顿,“只是,算算时间,我母亲在街头卖唱之时,表姐家应当已经开始经商了。那为何不回来找我母亲呢?反倒,反倒让她流落街头,被人耻笑。”
陈昭若一时语塞,半晌,叹了口气,悠悠地道:“长辈的事,我能从何处得知呢?”又道:“你放心,我定当好好孝敬姑姑。”
常姝见气氛有些僵硬,忙笑着道:“别说这些了。”又对陈昭若道:“我还从未去过陈国,不知陈国是怎样的景象?”说罢,自觉失言,补了一句:“哦,如今已没有陈国了。”
“是啊,已没有陈国了,”陈昭若低头浅笑,“陈国从前很美,山川秀丽,楼阁巍峨,烟雨蒙蒙下更是别有一番风情。只是……”她说着似乎有些出神,停了下来,轻轻摇了摇头。
“只是什么?”常姝追问。
“只是我已离了陈国,怕是再难见到那些美景了。”
常姝看陈昭若眉间似有愁态,便宽慰道:“你一定还会再见到的。说起来,我也从未去过南方,说不定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
陈昭若看着常姝,心中一动,点了点头。
常姝在陈昭若的院子里坐了大半天才离去。
已是黄昏,夕阳西下。常姝便带着玉露走在府中小道,只是出神。
“小姐在想什么?”玉露开口问道。
常姝抬头望了望夕阳,停下了脚步,道:“方才,我对昭若说,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去南方。可想想便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了。我注定是要入宫的,以后,我就只能被禁锢在那方寸之地,动弹不得。我如今只是想想,便觉得苦闷。”
玉露道:“可是宫中有天子啊!天子喜欢小姐,小姐也喜欢天子,比起那虚无缥缈的南方,还是眼前的宫庭更好一些。”
“天子?”常姝低头苦笑,“天子可以坐拥后宫,他哪里会只对我专情呢?”
“小姐……”
“走吧,回去了。”
回到房中,丫鬟们早已给她备好了饭菜,一一摆在案上。常姝洗了手后坐了下来,问玉露道:“可有酒?”
玉露想了想,道:“屋里还有两坛青梅酒。”
“都拿过来。”常姝道。
玉露有些犹豫:“小姐,真要拿啊?”
“拿!”
玉露听了这话,忙命人去抱了酒坛来,还给常姝备了一个小酒杯。
常姝看着那小酒杯,对着玉露轻轻一笑:“你这是瞧不起我?”
玉露劝道:“喝酒伤身。”
“我又不常喝。”常姝说着,自己抱起酒坛,小心地把酒杯倒满了。
“你们都出去吧。”常姝放下酒坛,捏起酒杯,道。
“是。”玉露知道自家小姐近来心情不好,也着实需要自己静静,便带着众人退出去了,还把门也关上了。
常姝将那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重重地拍在案上,酒杯便缺了一个角。她抬眼,望着屋内的烛火,不由得苦笑。
世人皆道常家大小姐是世间最幸运的女子,出身于天下最有权势的常家,九岁时便被当今圣上许下婚约,不知得多少人艳羡。可又有谁知道她心中苦闷?幼年丧母,父兄常年出征在外,府中刁奴欺主、乱象丛生,自己也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片子,却要强做出一副顶梁柱的模样……累,真累。
她想着,抱着那酒坛子便大饮了好几口。酒水顺着领子流淌下来,打湿了她的衣裙。
她已有些醉了,强扶着桌子,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兔肉送进嘴里,可吃了没几口便呛住了,好容易缓过劲来,却又往自己嘴里“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酒。
没多久,一坛子酒就见底了。她抱着另一个酒坛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到了镜子前,看着自己的狼狈模样,不由得哈哈大笑。
“常姝啊常姝,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哪里有半分皇后的样子?”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想起了八年前,那两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孤,大周太子周陵宣,日后必娶常大将军长女为妻!”少年斩钉截铁地道。
彼时的她还没反应过来,少年便笑着来到了她面前,对她轻声道:“孤以后必一心一意待你,绝不效前朝帝王。”
那时她还没体会到这话的意思,可等她真正把这句话放在心上时,那个少年不仅在宫中封了不少美人,连孩子都有了。
常姝想着,不由得难过起来,又举着坛子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然后猛然转身,回到座位上,连镜子边的烛台被她碰倒了都没有注意到。
她喝的实在太多了,坐回去没多久,便抱着酒坛,在案边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得身边越来越热,空气越来越呛,耳畔杂声也越来越多。她似乎听见外边玉露在焦急地呼唤自己,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却不由得一惊,然后脸眼睛都被熏的睁不开了。
火光,漫天的火光!
那个没被注意到的烛台倒了以后,顺着地上滴落的酒引燃了整个屋子。常姝此刻就被困在这一片火光之中,脱身不得。
“玉露!”她闭着眼呼唤着,可耳畔尽是燃烧的霹雳声,得不到半点回应。
她把酒坛放下,努力地睁开眼睛,摸到了自己的剑,便努力地向门的方向前去,好容易到了门前,却又一根木头从天而降,横在面前。她的衣裙也开始燃烧,她忙用手拍灭了那火花,然后持剑一剑劈去,把那木头斩作两段,然后拼尽全力推开门,奔下台阶,却再撑不住,一下子摔倒在地。
周围救火的人不由得惊呼出声。
“阿姝!”
她看见一个蓝色的身影,如弱柳扶风,从不远处奔来,把她揽进了自己怀里。她靠在陈昭若怀里,第一次觉得无比心安。
她还听见玉露在一边唤她:“小姐,小姐你可还好?”
常姝强做出一个笑容:“还好。”又看向自己那火光滔天的房间:“就是可惜了那坛酒。”
说罢,她再撑不住,眼前一黑,在陈昭若怀中昏了过去。
5 第5章
常姝醒来时,已是第三天的清晨了。
她一睁眼,便看见了床边的陈昭若。再仔细一打量,才发现自己此刻是在陈昭若的房间里。
陈昭若看常姝醒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你可算醒了。”
“我这是怎么了?”常姝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坐了起来。
“小姐!”玉露端着药碗进门,正巧看见常姝醒来,忙把药碗搁下,奔了过来,叫了一句,眼眶便红了。
“哭什么?”常姝轻笑。
“小姐,你吓死我了。”玉露哽咽道。
常姝这才回想起那场大火和那个醉酒糊涂的自己。她喝了太多酒,对于醉酒后的事,一时还记得不太清楚。如今想起来,只觉得羞愧难当,连强做笑容都难了。
“你呀……”陈昭若悠悠地叹了一句。
“那,我怎么会在这里?”常姝问。
玉露道:“咱们自己的屋子被毁了,陈姑娘便提出让咱们来这,这里清净,适合养身体。”
几人正说着话,金风提着食盒进来了,见常姝醒了,也是一喜,道:“小姐可算醒了!”又笑道:“二小姐昨日来了,坐了一会便走了。陈姑娘这两日也一直守着小姐,小姐若是再不醒,陈姑娘也要撑不住了。”说罢,便出去给常姝准备洗漱的用具了。
常姝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愣,看向陈昭若,果然她眼下有些青,一看便是这几日没有休息好。常姝心中觉得不好意思,不禁有些结巴:“你,你一直守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