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余辉不仅给世间万物都渡上了浅淡却又耀眼的金边,也给齐朝宗父母那两张青灰色的消瘦脸颊染上了些许暖意,沧桑而疲倦的眉眼中不断翻滚着的橘红夕阳倒影在其中,波光洌滟里参杂着久违而奢侈的笑意与温情。
温软微薄而又璀璨易逝。
见齐朝宗憋红着张清癯的小脸,努力尝试了多次却依旧无果,正当心灰意冷的他撇了撇嘴撅得都能挂酱油瓶的嘴巴,准备把手中的残破不全的小车掷于一隅不再理睬时,一直一言不发的父亲却眼疾手快地从齐朝宗的手中接下了那辆玩具小车:
“别急,我来试试。”
齐父的声音因溜多了冰而有些干涩沙哑,语调确是很久不见的轻松淡然,甚至还透着些许几不可闻的愉悦。
齐父虽已消瘦到几乎只剩下了一具皮包骨头,走起路来也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要散架,但他终归还是个大人,力气怎么地还是比齐朝宗这个瘦瘦条条的小屁孩大上一些。
齐父的动作看起来并不比齐朝宗要轻松,略显突出的眉头紧紧织结在一起,只蒙着一张青黄色薄皮的干枯指尖因用力发白变青,对于一个正常的成年人来说不用费吹灰之力的事情,齐父却用足足近三分钟才勉强完成。
父亲装好“车轮”后脸上带着的那一丝稍纵即逝的微笑,和母亲从这个破败不堪的家中找出一小块因久置而郁结晒裂的碎布,将小车上的附着物擦拭干净后舒展开来的阴郁眉眼,成了齐朝宗这一生中最遥远虚无的回忆。
那一天,齐朝宗展露出了他这一生里唯一一次真心的笑容。
第5章 ―004―
胡乱从床头抓起一件衣角早已磨破的劣质褐色外套,揉了揉有些发痛的太阳穴,齐朝宗定了定还有些游离的心神,披衣下了床。
齐朝宗略微舒展了下有些僵硬的肌肉,撕裂般的刺痛感便沿着背脊从背后和小腹传来,使他不由得皱了紧绷着的眉头。
呵,还真是下手不轻呀,都TM把吃奶的劲用出来了吧,齐朝宗扯了扯有些干裂嘴角,在心中暗自嘲讽道,好在今天是周六,不至于周一去不了学校。
关于这一切的起因,其实很简单,也很正常。
拉帮结派打群架、三五成群去擂肥,这些放到市中心里至少要被记个大过的不良行为,在这附近的几条街市上早已不足为奇。
老师领导对此通通撒手不管,因为他们自己整天除了在教室里随便讲两句话糊弄一下学生外,其余的时间自己拿去抽烟打牌搓麻将都忙不赢,更何谈有时间和精力来管教这群乳臭未干的小毛头呢。
齐朝宗平时沉默寡言,来了学校并不像其他的学生一样和周边的同学嬉笑打闹谈情说爱,或是揣着个二手手机玩上整整一天,而是自顾自地坐在教室的角落,一言不发地翻动着被他人当作摆设的课本和各类从路边捡来的课外书籍直至日薄西山,才收拾书本踽踽独行回家。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乏善可陈,绝无例外。
老师一时脑热为了应付差事而信口瞎说的作业,齐朝宗也都会如期完成,而且向来会是最为优秀的那一个——
因为压根就不会有第二个人去浪费这个笔墨把它写完。
这番孤傲不群而故作清高的态度,让很多同学看着暗生不爽,再加之见齐朝宗整天都神神秘秘地抱着他那辆玩小车模型,仿佛把它当作世上绝无仅有的无价之宝,这便激起了几个高中学生的好奇心理。
他们一放学时便将齐朝宗堵到了巷子深处里一顿劈头胖揍,齐朝宗本身发育的就晚,此时的他身量还不足一米六,因长期的营养不良和不爱运动,齐朝宗虽然生得眉目空灵,但整个人看起来瘦骨嶙峋,肤色同父母一般蜡黄黯淡,整体看起来并不怎么协调,一副阴郁病秧子的模样。
瘦小干瘪的齐朝宗哪能招架得住那群人高马大的高中生的拳打脚踢?他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捂住脑袋,蜷缩成一团尽量减少暴露在外的面积罢了。
不一会,齐朝宗便被打得头破血流,期间那群高中生吵吵闹闹地叫嚷个不停。但齐朝宗却并未发出任何一丝声响,没有低声下气地跪地求饶,也没有扯着嗓子大声喊叫,只是将塞得鼓鼓囊囊的书包护在身下,依旧是一如既往的一声不吭,任由沉闷的拳头如雨点般狠狠砸在自己身上。
那几个高中生像是发觉了齐朝宗想要护住书包的意图,于是便改变了策略,不再为了单纯为了发泄而胡乱踢踹,转而去拉扯齐朝宗的那个被当作书包的深蓝色布袋。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看似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齐朝宗,却是像发了疯的狂牛一般拼命拽住了身下压着的布袋,丝毫不畏惧那几个高中生的威胁与恐吓。
布袋里装着的是和一堆破铜烂铁毫无分别的小车模型,
但它也是齐朝宗唯一拥有的一件像样的玩具。
正当那群高中生马上将把布袋合力扯入手中时,齐朝宗倏然发觉拉扯布袋的力道倏然削弱了下去,甚至连带着肆无忌惮的狠劲的拳头也逐渐减弱至殆尽。
远处破天荒地传来了“呜啦呜啦”的警笛轰鸣声,尖利刺耳的声音如收紧的网罩般不断朝着这里逼近。
遍体鳞伤齐朝宗有些晃神,正到兴头上的那几个高中生显然也有些发懵,要知道这片老街区从警察日日造访夜夜留宿,变为了后来的自动屏蔽置之不理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崭新雪白的警察上一次驶入这里泥泞污浊的土路还是十六年前的事情,他们怎么可能会突发奇想来玩这一出呢?
那几个高中生迟疑了一下,相互交换了下眼色,即便再不情愿,但最终还是如鸟兽散状各自窜进了各自的家门。
毕竟倘若被警察逮个正着,怎么地也不好向家里交代,这里的父母对孩子说过的屈指可数的话语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一句话就是:
“犯事可以,但被抓进了局子别来求我,你自己负责去。”
拍了拍布袋和裤腿上沾染的细小尘土,齐朝宗缓缓站起了身来,却并不着急着离开。
他知道,刚刚那阵警笛声绝非真正的警车所发出来的声音,其中还模模糊糊参杂的细微杂音的网络音频,也只能骗骗刚刚那群逞强而又无脑的傻瓜罢了。
有人在故意帮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深沉脸),总之梨子我的剧情是不能用正常人的脑回路来看待的2333非常欢迎大家来猜猜看接下来回发生些什么哟
第6章 ―005―
没让齐朝宗等多久,巷口就出现了出现了一个逆光的身影。
对方背后携着的道道绚丽的余晖刺痛了齐朝宗的双眼,让他一时睁不开眼睛,齐朝宗眯缝着酸痛的眼睛,才看清了来者。
那是一个高挑而结实的少年,年龄与齐朝宗相仿,小麦色的健康肤色,薄唇剑眉,眼神坚毅而果敢,衣袂翩飞,他身上穿着的那件白净衬衫,被这傍晚时分似隐非隐的微弱斜阳染上了一层清浅微黄,交织的光影温柔而又细腻,与周遭扬起的灰黄细尘显得格格不入。
武侠小说中鲜衣怒马的白衣侠客放到现在或许便是这副模样吧,齐朝宗在心里如是想道。
对方的步子迈得很大,三五步便大步流星地跨到了齐朝宗的面前,他手中握着个看似价格不菲的白壳手机,在崭新的手机末端还拴着个篮球的手机挂扣,齐朝宗方才听见的警笛声应该就是由它播放的。
“同学,你没事吧?”
很客套却又不会有任何瑕疵的问话从少年的嘴里蹦出,但他的声音因变声期而有些沙哑沉闷,但却是意外的好听。
齐朝宗朝对方缓缓摇了摇头,但他小腿上触目惊心的深红伤痕和块块紫青,却无法让对方紧攒的眉头舒展开来。
齐朝宗摇头拒绝了少年想要搀扶自己的好意,跟在对方的身后一瘸一拐地沿着这条仄仄的偏僻巷道。
快到巷口时,对方侧了侧身子,冲齐朝宗开口道:“这条街巷太乱了,以后可要少来这。”
齐朝宗没有吱声,也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对方估计是把自己当成路过这里而受到牵连的无辜行人,毕竟自己表面上一副安安稳稳文质彬彬的内敛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去随意招惹别人的无聊之人。
但事实却与此恰恰相反,
自己不光就住在这片排排低矮如同犬牙般参差交错的歪七扭八,一下雨屋内便会“滴滴答答”地奏起那恼人的交响乐的小平房内,而且和刚刚群肆无忌惮嚣张跋扈的不良少年;或者说和这整片街区里充斥着的,每一个为粗鄙低贱的夹缝偷生者,都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
第7章 ―006―
白衣少年有着一个和他外表看起来一样干净纯粹的名字——
池森,
池水的池,森林的森,别致而又上口。
“池森,池森……”
回家的路上,齐朝宗将这两个平凡无奇的普通汉字翻来覆去地轻声念叨了好几遍。
真是个奇怪而又有趣的名字,齐朝宗在心里暗自想道,仿佛一汪明净澄澈的池水中倒映着的模糊树影,苍翠的树枝盘桓交错着,树梢上洒落着初秋朝阳留下的几星浅黄,树枝于氤氲水雾中缓缓摇曳,牵动着小潭深处埋藏着的那抹袅袅倒影,隐隐约约而又绵延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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