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风声大肆躁动,“呼啦”一下灌入寂静的街道,吹开了远方的树荫。借着那束投下的璀璨日光,颂然隐约看见,长街的末端出现了一辆公交车的轮廓。
来了!
他的内心几乎在尖叫,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那辆车,因为高度紧张而微微张着口,不再计数。
公交车迎着颂然的方向缓缓驶来,轮廓从模糊变得清晰,车头方方正正,亮着一行鲜绿的数字灯。
41路。
它开得好慢,至少在颂然眼中磨蹭得像蜗牛爬,又像陷入了深浅不一的沼泽,四只轮子全被泥淖拖住,许久才慢吞吞挪过一半的距离。颂然实在受不了,主动拔腿狂奔,急刹在一路之隔的人行横道前。
伴随着报站广播,41路平稳地停靠在小站台边。
颂然紧紧盯着车门,一双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贺先生,你在里面吗?你会跨越漫长的时间和距离,从这扇门里走出来吗?
车门开启,到站下车的乘客只有一位,公交车不作停留,很快开走了。
那是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
黑衬衣,烟灰色领带,前襟一枚银质夹针反射着日光。
他闲庭信步地走到路边,面对颂然,微笑着朝他张开了双臂,低声唤道:“宝贝,来。”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掠过街口,犹如飞矢擦出残影,迎面撞进了贺致远怀里。
颂然一米七八的个子,体重七十公斤,有肌肉,有爆发力,卯足劲道正对胸口这么一扑,贺致远都扛不住,重心失衡,连栽两步,后背撞上了茶屋的窗户。
就听“砰”一声,窗框震动,窗顶的紫藤花化作一场雨,纷纷扬扬洒了他们一身。
“贺先生!”
颂然不管不顾,一寸也不肯退,牢牢环住贺致远的脖子,把人抱得死紧。
贺致远被他孩子气的冲动举止逗笑了,顺势揽住他的腰,掸去落在他衣物与发间的花瓣,温声说:“我在,我在呢……没事了,我这不是来接你了吗?”
“嗯,嗯!”
颂然用力点头,情绪一下子没收住,鼻子发酸,伏在贺致远肩头狠狠抽泣起来,眼泪大滴大滴往下砸,把衬衣布料哭湿了一片。
贺致远轻轻拍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用宽阔的怀抱接纳他所有的委屈。
颂然埋头在他颈间,全身重量都压上来,恨不能嵌进彼此的骨与肉。
“贺先生。”
他又唤了一声,嗓音粘粘的。
“宝贝儿,我在。”
回应总是很及时。
颂然一颗心软成了没壳的小蜗牛,胳膊搂得更紧了。
他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被人抱过了,晚上一个人感到冷,只能自己抱自己,想念着那些残存在记忆中的暖意——皮肤带着热度直接相贴,脉搏在底下有力跳动,气味交织,彼此渐生依赖。
可终归只是记忆,不能带来真实的温度。
他越想念,就越觉得冷,每一寸皮肤都被挖空了,瘙痒难忍,似有万蚁爬过。
今天他终于被一个成熟的男人抱进了怀里。对方比他高大,也比他强壮,臂膀与胸膛肌肉坚硬,是一堵推不倒的城墙,雄性荷尔蒙气息又那么浓郁,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
如同父亲的保护之于弱小的孩子。
颂然听见了轻微的碎裂声,那层镀在他心脏之外、名为“坚强”的保护壳裂开了一道缝。一个幼小的男孩探出脑袋,怯生生走过来,怯生生占据了他的意识,又怯生生抱住贺致远,哭泣着叫了声:“爸爸。”
爸爸。
这一声很轻,可贺致远听得分明。
他没法不心疼。
“宝贝,没事了,爸爸陪着你呢。”他抱紧颂然,吻了吻他滚烫的侧颈,“乖,不怕了,有爸爸在,以后都不怕了。”
茶屋门口的帘子被人撩开,一个店员出来查看情况,想弄明白刚才那声险些震碎玻璃的巨响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一出门就对上两个男人在窗边拥抱,他眼睛都瞪直了。
再一看露脸的那个,店员懵住:“贺,贺先生?”
贺致远是这家茶屋的熟客,经常刷脸买单,店员个个都认识他。
他以眼神示意“勿扰”,却已经来不及了。颂然被这一声惊动,下意识推开他,慌张往后避了一步,手指抓着裤缝,不知所措地看向店员,一双水湿的眼睛红得像兔子。
“对,对不起!贺先生,下回给您七折!”
店员鞠了个躬,麻溜地转身躲回茶屋里去了。
颂然刚才鬼使神差叫了声“爸爸”,这会儿回过神来,臊得没脸没皮,低着头,压根不敢直视贺致远。
“颂然?”
贺致远想牵他的手,追近一步,他飞快倒退一步。
再追近一步,他再倒退一步。
身后就是那座小车站,他退了不过三步,后背悲剧地贴上一堵冰凉的玻璃墙——没路了。
这下要死。
颂然低垂着目光,看着那双不用问就知道超贵的皮鞋逼到跟前,同时入眼的还有两条笔直的腿,明显比他的长一截——先天劣势,气场输人。贺致远单手插兜,用锃亮的鞋尖轻轻敲了敲颂然的球鞋,朝他的额头吹来一股徐徐热气:“躲什么?”
“没,没躲。”
贺致远嗤笑:“没躲给我看个额头?”
颂然思考了五秒钟,反驳失败,只好硬着头皮抬起了脑袋。
严格意义上来说,刚才他飞越马路,一冲一扑一抱三步行云流水,完全没来得及仔细看贺先生的脸,现在才算是他们第一次近距离直视对方。
靠,活的。
会呼吸,会眨眼,眉毛还会挑两下——好帅。
之前隔着十几米颂然都被电得七荤八素,现在只隔十几厘米,纤毫毕现,他愣愣望着贺致远的五官,心脏在胸腔里扑通乱蹦,礼义廉耻全部扔进煤饼炉,那声羞耻的“爸爸”更是不知丢到哪儿去了。
他一秒智商降到零的样子特别有意思,贺致远看笑了。
颂然贪恋他的笑容,傻乎乎地说:“你再笑一下?”
贺致远于是配合着又笑了一下。
这回,颂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他伸手攥住贺致远的领带,往下使劲一扯,仰头吻了上去。
唇面轻碰。
干燥,柔软,温度微凉,说不出的舒服。
短短一秒失控后,大约是接吻的奇异触感作祟,颂然瞬息清醒过来,怂得拼命往回缩脖子,可是唇瓣还未完全分离,却突然纠缠得更深了——贺致远眼眸一沉,反手扣住他抓领带的那只手牢牢按到墙上,追着他的唇欺身吻了下来。
操之过急,颂然的后脑勺撞到玻璃,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之前颂然主动的那一下只能算蜻蜓点水,贺致远明显不满足于此。他以不容反抗的姿态把人抵在墙上,攻破嘴唇温柔的防线,舌尖狠狠擦过齿龈,强硬地杀进内部,勾住湿滑的舌头用力吮吸。这攻城掠地的架势太生猛,颂然睁大了一双惊怔的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唇瓣已经被蹂躏得变了形。
“唔!”
他感到有点疼,脑袋挣扎着往左偏,贺致远就碾到左边,往右偏,贺致远就不依不饶地碾到右边,最后干脆用虎口卡住他的下巴,不许他转头。
就在颂然快断气的时候,贺致远停了下来:“闭眼。”
颂然趁机大喘了两口,紧张地盯着他。
“闭眼。”
又重复一遍。
颂然的两片睫毛颤了颤,一点一点压下来,缓缓闭上了眼睛。
闭了眼,人会放松,吻才能缠绵。
贺致远开始啄他的唇,一瓣一瓣含着吮,仿佛在品尝饱满而有弹性的水果糖。又用舌尖舔湿了唇面,粘腻地彼此纠缠。等唾液渐多,吻出了滋滋水声,才叩开早已松动的唇缝,探进去,往里面深钻,卷住火热柔韧的舌头,在交战中释放他被压抑的粗暴本性。
起初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教学与引诱,可是很快,颂然开始笨拙又努力地回应他。
星火燎原。
他们像搏斗一样亲吻,吻得喘不过来气,激烈时牙齿撞牙齿,鼻尖碰鼻尖,谁也做不了主导方,只能急促地相互追逐。
偶尔一阵风吹过,拂落零星三两瓣紫藤花,飘到他们的脸颊上,有些痒。
但与浸透了全身的痒意相比,这根本不值一提。
等漫长的一场厮杀终于划下休止符,两个人都硬了。
接吻的时候他们的下半身一直紧贴着,空间本来就不大,还要容纳两根逐渐苏醒的东西,于是越吻硌得越疼。这俩硬骨头的玩意儿谁也管不住,摩擦、厮打、抢地盘,恨不得钻出裤裆真刀真枪地干一架。
他们倒想干,可惜天时、地利、人和只占了一个——就算“人和”能一挑二,当街淫乱也肯定违法。两个人只好躲在紫藤花瀑布底下,一边喘息,一边含情脉脉地望着对方,静候裤裆里的活跃分子消停下来。
颂然被吻肿了嘴唇,用手背使劲揉了揉嘴角,埋怨道:“等会儿还要接布布呢,弄成这样,丢不丢人啊?”
贺致远就笑:“谁先冲上来撩的,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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