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如果这个时候罗尔夫在的话……
听着惨叫声,他根本没有办法沉下心来思考。那些伴随着枪声尖叫着的,只有小部分是军人,其中占多数的,都是手无寸铁的无辜市民 。
这里,才是真正的地狱。黑色漩涡的中心,将所有人卷入暗无天日的深处。
费恩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从拐角处探出头,面前的街道仍然空无一人。
“快,跟上。”费恩冲托姆做了个手势,矮着身子转过去,躲藏进一家店铺。那歪斜的柜台虽然已经烂了,却还勉强可以遮挡住两个人蹲下的身体。而也几乎是在他们两个藏好的一瞬间,大队人马的脚步声、装甲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从外面的街道上经过。
费恩将手指压在嘴唇上,示意不要出声。其实就算发出声音的话,也会迅速地被埋没在喧嚣当中。
托姆抱住头,脑袋几乎埋在膝盖里。费恩理解他的感受,当年头一次见到那么多的敌军,他握枪的手也是颤抖的,耳边除了轰鸣听不到任何指令,腿软到根本没办法按照自己意愿的方向走。托姆会出现这种状况也是理所应当,更何况,这把会将一切燃烧殆尽的烈火,此时是燃烧在自己的乡土之上。
声音远去,外面的街道恢复了平静,只是远处的炮击仍然一声比一声响。
为了保险,费恩又多等了一会儿,才探出头看外面的情况。确认危险已经过去了之后,站起来顺便帮助托姆也站起来。
他扯住托姆的袖子:“走,我们快点。”也没有时间磨蹭了,站稳脚就开始跑。果然人的求生欲望带来的力量是无穷的,就算穿过好几个街道,跑得腿酸,下腹处岔气的疼痛感越来越明显,脚步也没有慢下来分毫。
不说费恩,体质远不如他的托姆也一直紧紧跟在费恩后面没有落下。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实在太过于害怕,才不敢磨蹭。
一个拐角,一条街。靴子的硬底在道路上撞出让人心情更加难以平静,满地的碎片砖石被踢开滚到一边,脚底的疼痛好像存在于另一个世界,完全不会阻挡他们的前进。
“马、马上就到了——”托姆对旁边的费恩道,他说话已经很费力了,夹杂着粗沉的喘息声。费恩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脸已经涨得通红,体力已经用到了极限,快要跟不上了,却还在咬紧牙关坚持着。
费恩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旁边楼房中突然传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尖叫!
费恩下意识地顺着声音来源看上去,那是旁边一幢被炸掉了边角的楼房。他本来准备无视掉继续跑下去,那尖叫声却再次传来。
虽然远处的炮声更加骇人,但这接二连三的尖叫声却尖锐得让人脊背发凉。费恩和托姆的脚步迟疑着,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一边绝望地尖叫着一边大喊着救命。
这里已经被苏联的人洗劫过了,其他的居民要不是早已逃走,要不就可能已经丧于枪口之下。按理说她的呼救没有人会听见,除了他们两个。
如果置之不理,也再不会有人注意到她了。
他们对视了一眼,两个个人都在犹豫,互相在征求对方的意见,所以,这对视毫无意义。最后两人转过头,却在同时往那幢楼走去。
而且,脚步越来越快。
费恩咬紧牙,循着声音的来源几级几级地跑上楼梯。在房屋里面,外界的声音被稍微滤去,女人的声音却听起来更加凄厉瘆人。这时费恩也听到,在她的叫声之中,还夹杂着男人的声音。
“这边!”费恩拦住准备继续往楼上跑的托姆,指了指走廊。但当托姆要往走廊中冲的时候,费恩又用手臂挡住他道:“你走我后面。”
虽然论年龄,托姆要比费恩大很多,但无论是战时的经验还是官职,费恩都在他之上。这种时候,自然下意识要走在前面。
这种时候也来不及刻意压脚步声了。两个人一前一后穿过走廊,此时那女人的声音已经开始变得嘶哑无力,渐渐沉了下去。
走到对的那扇门前,费恩又看了托姆一眼。那男人的声音还在继续,费恩已经大概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多多少少有了个心理准备,但托姆这次并没有和他对视,只是紧张地盯着那扇门。
“小心点。”费恩低声道,托姆心不在焉的答应让他有点担心,但事不宜迟,他还是深吸一口气用肩膀撞开了门。
房间里面没有开灯,光线阴沉,所有的家具也是混乱一片。地板上布满了乱七八糟的沾满了泥土的脚印。
费恩只看了一圈,皱紧眉头直接往里面的房间走去,那些声音让他心烦意乱。卧室的门没有关,两个人站在门口,就能够清晰地看到里面正在发生的事情。
那个衣衫破烂得已经遮不住身体的女人还在虚弱地呼救,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压在她身上的,是一个苏联士兵。
他的枪撂在一边,身上却还穿戴者装具,都没有卸下来。那张像是酗酒过度的涨红宽脸上是完全不加掩饰的欲望,高凸的鼻梁沉醉地凑在那女人的脖子上。
“操\\\\你\\\\妈的——”
人影从面前闪过。费恩还愣在那里想对策,却已经看见托姆怒吼着冲了过去。
连阻止都来不及阻止,他的指尖已经够不到托姆的衣角。这也是他从来没有预料到过的,托姆狂怒的样子。
他直冲上去抓住那个士兵的衣服想把他扯开,那人粗鲁地骂了一句,手一挥将托姆撇开,竟一点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托姆趔趄了一步,又扑上去揪住他的领子使劲往后勒。他的脸也一片通红,不知是因为之前的长时间奔跑后还没有恢复,还是因为愤怒而导致的血气上涌。
“混账!放开她!放开她!!”
这下那士兵喘不上气,不得不停下动作立起身子。他那双充血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托姆,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血几乎在骨头碎裂的声音同时涌出来,那红色几乎是这里最鲜亮的颜色。
连费恩也被托姆的行为震住了,右手慢慢地向腰侧探去,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站在门外,角度也很有限。
托姆捂着几乎被打变形了的脸跌跌撞撞地站稳,看到那个士兵朝朝床下呸了一口,直起身准备将裤子提起来。他再次咆哮着冲上去,打中了他的鼻子。就连托姆也愣了,在这空当那人抓住他的手腕狠狠往地下摔去。
这次托姆没有力气马上站起来了。他脸上的血涌出来,在地面上淌成一片,但那双已经用尽力气的手,仍然倔强地撑在地面,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用力想要把身体撑起来。
听那苏联士兵骂骂咧咧地说了一句什么,此时他已经穿好裤子,居高临下用轻蔑又带着玩味的眼神看着根本站不起来了的托姆,好像在看一个劣质的玩具。
他没有再看那个女人一眼,捡起了扔在一边的机枪,看着托姆抬起的那张鲜血淋漓的脸,那双被血渗透仿佛恶鬼一样的眼睛,做作地打了个寒颤,一歪头,暴雨般的子弹脱膛而出。
鲜血喷涌而出,飞溅在狭小的房间之中。在机枪运转的恐怖噪音之下,托姆咬着牙,身体抽搐不止,几乎被打得从地板上弹起来,口中却始终没发出一点声响。
那是托姆。胆子小、腼腆,就连和不熟的人说话都会发抖的托姆。
他已经完全不动了,破碎的尸体趴在地上。
密集的弹孔中、口中、耳朵里、鼻子里,热腾腾的血液汩汩地流出来,带着内脏的碎片,很快将尸体包围在血泊之上。那个士兵却像是发泄一般还不停手,过了好一会儿才将手指从扳机上移开。
然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托姆没有闭上的双眼,仍然带着愤怒和怨恨死死地瞪着他。
士兵这才抬起头来,仿佛这一刻才看见站在门外的费恩。他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慌忙抬起枪口。
但这惊讶也是他最后的表情。
费恩的手在颤抖,抖得几乎握不住枪。
但他的点射仍然是精准的。
非常精准。第一枪爆头,脑浆和鲜血溅在身后的墙上。枪口后面那双蓝色的眼睛没有愤恨,没有杀意,甚至没有任何感情,冷漠得像是远古的冰川。
第二枪,整张脸全部打烂。
第三枪。
第四枪。
直到子弹全部打完,费恩的手仍然在抖。颤抖着,将枪放回枪套中。
余光看到那个女人迅速将被子裹在身上,缩在角落中被吓得六神无主。费恩也没有理会她,先走到托姆的尸体旁边蹲下。
他伸出手却不知道要做什么,张着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手掌慢慢覆到他的脸上,那一刹那掌心便沾满了血。那血是温热的,却像是在灼烧他的手掌一样。费恩慢慢将手挪下去,阖上他的眼睛。
“对不起……”
凌乱的头发垂下来盖住了眼睛,看不到此刻那双蓝色眸子中的神情。他的嘴唇蠕动着,慢慢吐出这几个字。
他的声音很低、也很稳,没有丝毫的颤抖。他蹲在托姆的尸体旁边,脸颊上的泪水划过,痕迹转瞬即逝,水滴从下巴滴落到血泊之中,并没有办法冲淡那令人窒息的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