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恩的双腿在颤抖。他甚至不敢站在那里,他不知道,自己的脚下,多深的地底下还有多少这样的存在。
他也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灾祸,会让这么多人,埋葬在这片土地下。
“究竟是……怎么样的……”
诺亚举着伞正准备递上去,却被那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吼震惊得顿在原地。几米开外的费恩突然痛苦地抱着头痉挛着弯下腰,就只是看着都能感受到他脑袋里面承受得那份疼痛。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完全凭着本能在惨叫。
“好痛——头好痛!——”
这样的画面、灰色的建筑、惨白的人骨,还有无数次将他的梦境搅碎的那些鲜血还有跳动的火舌,全部都在此刻重合在眼前。
那么多骷髅,好像每一个都在谴责,每一个都看着他,每一个都宣告着成为他一辈子的梦魇。不仅如此,还有更多,更多杂乱的东西在奋力地往脑袋里面挤。那根本不像是他丢失的,而像是完全不属于他的,被他的大脑阻隔在外,又如刺刀似地一次又一次想捅破这层防护。
“这些是谁、谁干的……唔——”除了脑袋中抽搐着的剧痛,他的胃也突然像被人狠狠捅了一刀似的剧烈收缩。他本能地将手捂在嘴前疯狂地干呕,却吐不出来任何东西。
污浊。混沌。此地生长出来的罪恶,像是污秽的粘稠黑色物质,攀附着,侵蚀着他的身体,快要将他吞没。
他在雨里,每一滴雨仿佛都肮脏无比,击打在他的身上。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太阳穴上的跳动青筋让他那张原本俊朗的面目扭曲得异常狰狞,如果非要形容的的话,就好像他就是传说中那位大天使长,正在慢慢变成恶魔。
“救、救命——”
费恩痛苦地呢喃着。
突然,他的肩膀被人用力地揽住,接下来,整个人被带着转了个身,背对着那些恐怖的画面。一时间,他分不清楚究竟是雨停了,还是自己又重新回到了伞下。
“走。”诺亚明明一直拿着伞,可是他居然也淋湿了。只是无论如何,他的怀抱在费恩眼中,永远都是温暖的,“我们走。”
“去哪里?”费恩有些虚弱地仰起头。
“我们回家。”
诺亚的嘴唇在费恩湿淋淋的额角轻轻蹭了蹭,揽住他肩膀的手更用力了。
来这里的目的?那还重要么。
在看到费恩反应的那一刻,他就完全明白了。
如果他还是费恩的上司,或者是同事,或者是战友,他永远不会去干涉让他承担自己亲手犯下的一切。他们会共同在曙光之前沉沦。
可是他不是。
他这颗差点被黑夜同化的心,曾经被费恩救赎。
所以在破晓之后,这些必须落定在人身上的罪恶,由他一个人来承担就可以了。
诺亚想,自己的肩膀应该还足够结实。足够像现在这样,将费恩揽在怀里。
毕竟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故事。
【THE END】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感谢看到这里的大家w
之后还有几个小番外陆陆续续放送~
下个故事见w
番外
第131章 番外一:午夜电台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混乱。
外界的所有声音都变成蜂鸣扰乱着他那已经疲惫不堪的脑子。脑子像变成了海绵,布满空空的洞。或者说,就是个蜂窝。
蜂窝。
他的周围都是和他一样的人,没有什么特别的。也没有人会关心他叫什么名字。
他们曾经是战士,现在,是战俘。
所有罪恶的实施者,所有灾祸的承担者。
身在最底层,用血肉之躯扛起这个帝国的辉煌,坍塌之时却不堪其重。
他孤独地缩着身子,想让自己不那么难受。那双从战火之中穿过的眼眸仍然充满了惊惶,它所见证过的那些杀戮和死亡,此时又一遍遍重现。
强迫他去面对,就像是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摁向那个他不想面对的事实。
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周围都是陌生的面孔,却都带着相同的表情。
房门外响起钥匙的声音时,骚动瞬间安静了下去。仅剩下的一点点声音,也在那个敌国士兵进来的时候消失殆尽。
敌国——不,现在他们叫做“战胜国”。战胜国的士兵带着一个看起来也是俘虏的人进来,扯着嗓子开始大喊大叫。旁边的俘虏却完全相反,小心翼翼地将俄语翻译过来:
“这里有没有曾经是广播员的?有吗?”
翻译员颤抖的尾音落下,缄默的人群却没有一点点反应。
他也在这人群之中,瑟缩在那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曾经自认为自己年纪轻轻就已经见过大风大浪,应当无所畏惧。可是他错了,现在在这里,他不比任何一个人勇敢。
等了一小会儿,依旧没有人反应。士兵又开口了,等他说完,翻译员又道:
“我们需要一个人来播送广播!有从事过的赶快站出来!”
耳鸣又来了。他想。那个士兵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懂,可是他的声音却一直回响在他心脏这个小小的房间里。
他想用手扇一扇,像曾经赶走苍蝇蚊子那样把耳鸣也赶走,可是他不敢动。在他确认这么做到底有没有用之前,他连付诸实践的勇气都没有。
不仅是他,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士兵有点不耐烦了,可是还没有到发火的边界,又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有的话赶快站到这边来!完成任务的话减免之后的处置!”
终于,刚刚的骚动又回来了。但是在所有人说话之前,他就比其他人更快地举起了手。
他的手举得很高,高得士兵一眼就能看到那只手。可是他的头却埋得很低,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脸,尽管这里没有人认识他。
“你!”士兵竟然用起了生硬的德语,“过来。”
他不敢耽搁,仍旧低着头从房间里挤出去。身后的房门传来了声音,被重新锁好。那其中仿佛又开始骚乱,只不过那些嘈杂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远。
翻译的人问道:“你从事过播音工作?”
他小心翼翼地道:“不、但是,我有过专业的学习经历。”
他说的是事实。在他将自己的声音通过广播传输到大众耳边时,他就戴上钢盔扛起了枪,远走他乡将自己的血肉投入了战火之中。
他很害怕这句话一出口,将使自己失去那个从轻处置的权利。在他看来,已经没有什么会比活下去更重要了。但是,翻译的轻轻点头还是让他松了一口气,跟着他们出门,上车。
在暗无天日的囚室中关着,没有钟表,所有人身上的怀表和手表都被没收了,就如同他曾经对其他人做过的那些事情一样。所以,他根本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在看到天空的一瞬间,他惊讶地发现原来已经傍晚了。
但他不知道,这是第一天的傍晚,还是第二天,还是很多很多天以后的傍晚。
车子一路开到另一座建筑物门前,那个士兵和翻译员一直跟着他,或者说,押送着他。
进入了之后他才发现,这里是一座广播电台。他曾经梦想过的,就算是在战斗时也没有放弃过期望的广播电台。可是里面已经远远不是他曾经想象过的那种工作氛围,里里外外,都被重兵把守着。
“走快点。”没等他停下来仔细看,后背就被人推了一把。他连头也不敢回,加快步子继续往前走。最后,被带进了一个房间。
房门关上,灯打开的一瞬间,他看着那些设备明白了过来。
他曾经无数次梦想在这个地方工作,只不过 ,绝不会是在这个场景下。就是,在国家败亡,自己被俘虏之后,被人押着播送。
士兵又开始说话了,翻译跟着他的话道:
“从现在开始,我们需要你将那边的死亡名单广播出去。直到播完为之。因为没有人来换你的班,所以允许你中间有少许停顿。敲门会有人给你一杯水,意思是,门外会一直有人把手,希望你完成你的任务,不要妄想逃脱。明白吗?”
“好……好的。”他低下头,不敢去看那士兵的眼睛。
逃脱?他才不会。都到了这一步,他为什么会舍弃掉那个可以从轻处置的机会,尝试那么大可能会失败的逃跑。
士兵扬了扬下巴。他埋着头快步走到座位边,回忆起以前学过的指示,打开了机器,试了试音。一切准备完毕之后,他伸手去拿需要他广播出去的死亡名单。
不知道上面是只有士兵,还是有士兵和平民。每一张纸上都印满了名字,密密麻麻的,而那厚厚一摞纸的数量更是让人看一眼就害怕。
如果只是纸和墨水印子就算了,可那些都是生命,曾经鲜活的、行走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命。
“阿赫·舒泽。”他念出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尽管很久没有怎么说过话,但是当年学习的技巧还印在他的脑袋里。于是,这个名字清晰地播送到了所有正在听广播的人耳中,向着他不知是否仍然在世的亲人与朋友。
士兵点了点头,显然是对他的表现很满意。带着翻译员放轻脚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