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定的餐厅离公司较远,下班后,张景松开唐瑞的银色三角裤去赴约。进到包间,庄广睿已经提前到了,端着一杯清茶,站在窗边,俯视下方车水马龙、华灯初上。
两人握手寒暄,庄广睿引他入座。菜品陆续上齐,庄广睿让服务员开酒,张景松一拱手,“庄总,今天算了,我开车来的。”
“难得请你吃顿饭,不许耍狡猾。车我等会派人给你开回去。”
对方这么一说,张景松不好推拒了,敬他一杯,感谢多年的精诚合作。
自从专门负责研发之后,张景松远离饭局已久,酒至微醺,他才感到不太对劲,“庄总,今天就我们?”
庄广睿的微笑高深莫测,“两个人,谈谈心,不好吗?”
除了工作,张景松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他们有什么好谈的。
庄广睿好像读到他的潜台词,“那就谈谈工作,合作了这么多年,我总觉得你对我若即若离,站在唐瑞身后,像一个影子。”
“不会吧?”张景松没想到他给资方的印象是这样的。
“开玩笑,别当真啊。”庄广睿拍了拍他的胳膊,“不过景松,我个人觉得,你身上还是有一种知识分子的优越感,可能你觉得,我不是专业人士,说了我也不懂,对牛弹琴,是不是?”
张景松摇头,“这你肯定误会我了,在我心目中,庄总你是独具慧眼。”
“那以后咱们多沟通。”
“行,欢迎庄总莅临指导,给我们看看相、把把脉。”
庄广睿一口答应,“没问题。”
两人东扯西拉聊了一阵,临到散席,庄广睿忽然说,“对了,下周一开始,搞审计。”
“公司财务有什么问题吗?”张景松不管这块,不了解。
“没什么,例行审计。”
回家路上,张景松躺在后座,酒劲发作,浑身燥热,摇下半边车窗,吹着轻暖的夜风,打了个盹,醒来时脑袋隐隐作痛。司机开进小区,一直把他送到楼下。他抬头望见自家客厅灯亮着,从醉中猛然惊醒,遭小偷了!过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老家用的教材跟这边不一样,简阳一时之间难以适应,他是插班生,同学个个都有自己固定的小圈子,他整天连个讲话的对象都没有,感到很孤独,捱到放学,家里也空荡荡的,写完作业,百无聊赖,躺在沙发上玩手机。
听到钥匙在锁孔里旋转,他一下跳起来。张景松打开门,第一眼就看见少年跟迎接主人回家的小狗一样站在门边,眼巴巴地望着他。
“吃了吗?”这大少爷不会又在等他吧?
“吃了。”简阳等到七点钟,想他应该不会回来吃饭了,自己煮了碗面条。他亦步亦趋跟在张景松身后,“张叔,我爸什么时候能来看我?”
糟,张景松一到公司就把这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过两天吧。”他搪塞说,脱去外套,随意地扔在沙发上。
简阳哦了一声,似乎并不买账。
“你不是想看你爸的照片吗?”张景松扯开话题,走进卧室。他想起来,去年唐瑞参加青年企业家论坛,一家门户网站的记者采访他,写了篇报道,是图片新闻,地址一直在张景松的收藏夹里。他打开电脑,给简阳看。
照片上唐瑞西装笔挺,站在鲜花装饰的演讲台后,单手握拳,正讲到最激昂处,充满斗志的眸光透过眼镜片,射向会场。
简阳盯着屏幕,看得很仔细。张景松问,“是你印象中的样子吗?”
他真不记得了。上次父子见面,简阳才三岁,爸爸拿着弹弓,带他在田间打麻雀,后来不知怎么的,还把他的胳膊弄脱臼了,连忙送到医院去。
“张叔,我爸没你帅。”
“拍我马屁?”张景松失笑。
“是真的。”简阳转过头,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说法,把他一望。他坐在转椅里,张景松手撑在椅背上,身体前倾,两人近在咫尺,目光偶然相遇。少年神情坦率,张景松不由得相信了他。
男人又在外喝了酒,呼吸中散发出酒精的气息,但并不难闻,是谷物浓郁的醇香,简阳浸没其中,熏熏然了。他注意到男人平薄的嘴唇有些干燥,显出道道细纹,鬼使神差地萌生出一种欲望,想要靠近对方,含住那两片嘴唇,润湿它。很快,他意识到这是不正当的,吓得不轻,急忙打消了这个念头,拉开距离。
他怎么不分对象的发情呢?
“张叔,你把地址分享给我吧。”
“好。”
两人加了好友。张景松的网名叫一棵树。张景松,一棵树,嗯,没毛病。
第4章
张景松提醒唐瑞去看儿子,很巧,对方的答复与他敷衍简阳的如出一辙,“过两天吧。”张景松怀疑他根本没把这个私生子放心上,不过人家父子间的事情,他无权置喙。唐瑞派给他抚养费,每月三千,克扣这点小钱,没必要,张景松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在银行开了个户头,给小男生存起来,就当做义工了。他逐渐习惯与人同住。反正一老一小,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在家相对的时间并不长。简阳表现还算规矩,没给他惹麻烦。张景松估计能够顺利地度过这一年。
他的估计太乐观了。
张景松身穿白大褂,在实验室忙碌,唐瑞拿着电话,急匆匆走进来,把他拉到旁边,“景松,你赶快去趟学校,小阳跟老师打架,要请家长。”
简阳看起来老实巴交,居然会打架,还打老师,张景松挺意外,“你去啊,我又不是他家长,正好,两人见个面,交流一下父子感情。”
唐瑞瞪大眼睛,“开玩什么笑?他高二,倩倩高三,我跑去,倩倩看见怎么办?家里还不闹翻天?”倩倩是他女儿。
“一碗水要端平。”
“别跟我讲大道理。”唐瑞摆手,不以为然,“我跟他妈没有感情基础,是两老非要保他。”
这话漏洞百出,“没有感情基础,怎么有感情的结晶?”
唐瑞板起脸,“我以前错过,所以不能再错。”
那就拿他当修正带吗?张景松不平衡,闷在心里,没讲。
放学时间,校园里处处是充满朝气的面孔,张景松找到教师办公室,简阳杵在那儿,看见他,封闭的表情一瞬间有些松动,好似看到救兵,但又掺了几分心虚。从表面上看,他身上没有伤痕,可能事态并不像张景松设想的那么严重。
女老师自我介绍姓夏,是班主任。
“您是简阳的……?”她来回打量,两人的外貌毫无共通之处。
张景松临机应变,“我是他姨爹。”
这个比较有说服力,夏老师信了,“他爸爸呢?”
想起唐瑞,张景松一肚子火,自己稳坐泰山,叫他来挨批评。
“他爸死了。”张景松语气沉痛,“猝死,儿子还没落地,人就不在了。”
简阳听他诅咒父亲,感到惊讶,抬起眼皮,偷偷瞄他。张景松使了个眼色,他赶紧点头,“嗯,我在姨爹家住。”
夏老师想当然地以为联系的是对方的父亲,听说真实情况,动了恻隐之心,表情趋于柔和,但学生犯了错误,该训还得训,她指着办公桌上屏幕碎裂的手机,“是这样,简阳在数学课上打游戏,被任课老师发现了,还不服气,跟老师动手……”
简阳打断她,“不是的,他要没收我手机,我就拿膀子挡了一下,没打人。”
张景松摁住他肩膀,“等老师把话说完,不讲礼貌。”
他严肃起来还挺有魄力,简阳被镇住了,扁着嘴,不情不愿的。
夏老师接着说,“两人争执的时候,手机掉地上,摔了。”
张景松拿起手机,还能用,只是屏幕碎成了蛛网,“这倒无所谓,老师人没伤着吧?”
“人没事,就是当时正在上课,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影响太坏了。”
张景松保证回家加强教育。两个大人形成统一战线,你一言我一语,剖析他的优缺点。简阳感觉自己像一件商品,摆在那儿,任人指指戳戳。
终于熬到结束,夏老师也下班了。
简阳闹情绪,落在后面。张景松走在校园里,隔着远远的,望见一栋楼,窗口衣物招摇,像是学生宿舍。
“夏老师,咱们学校有住读的?”
“有。”
能提前解放了,张景松还没来得及高兴,夏老师打破了他的幻想,“不过已经住满了。”
“哦,我就问问,现在功课这么紧张,上下学交通太耽误时间了。”
夏老师表示同意,“是啊,下学期就高三了,是要抓紧,这样吧,如果有学生退宿,我联系你。”
“麻烦了。”
简阳一声不吭,直到坐上车。
“张叔,刚才不止我开小差,他就是看我是转校生,故意针对我。”
张景松相信人家老师没这么无聊,是他还没有融入班级,心理过于敏感,“我只问一句,刚才是不是在上课?”
简阳无话可说。
“错了就是错了。”张景松发动引擎,驶出校园。
简阳望着窗外的街道,忽然说,“张叔,其实,是我自己要求到爸爸这边来的。”
这倒没听说,张景松偏过头,快速地瞥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