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聿铭的心脏猛然一跳,赵深一把搂紧了他,脱力般靠过去。周聿铭没有抵触,相反还倾了倾身子让他贴得更近。赵深的体温还是那么冰凉,但他心中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寒冷了。会好的,他闭上眼睛,一句一句在心里默念,说服自己,一切都会过去,总会等到好起来的那天。
“我想和你商量件事。”
周聿铭的吐息飘在赵深的额头上,带着春天雨后的清新气息,但语气却十分凝重滞涩。他说出这话似乎十分艰难,然而既然已经吐露心声,便一往无回。
“云棋哥的遗书我已经看过了,这是他很珍贵的东西,还是把这信还回去吧……另外,我太久没去拜祭他了,这次请你陪我一起……”
“等等!”赵深陡然睁开眼睛,一下从哀伤的情绪中挣脱出来,肌肤上潸潸流下冷汗,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这太过温馨平安的几天里被他忽视的异常:“你看到了遗书?在哪里?和遗书放在一起的……”
他看到那把钥匙了吗?他打开那个房间了吗?他……猜出了多少?赵深的思绪变幻如闪电,但每一次想到最真实的那个愿望,都会触电般避开。
厄运无论多么谬不可言,来的时候都像是必然。幸运却总是令人怀疑,因为奇迹最是奢侈。
第三十九章
周聿铭这才想起,赵深还不知道他已经恢复了记忆……毕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赵深会把那个保险柜中藏着的秘密带进坟墓里。不揭开曾经的伤疤,也不唤醒昙花一现的眷恋。
他从赵深的肩膀上缩回手,忽然不敢主动挑起这个话题。那一层面纱被挑落之后,就再也没有暧昧、踌躇和回旋的余地。不是他们的勇气不够,而是他们过去失去的东西实在太多,以致今日进退维谷。
“原来你还不知道啊,”周聿铭尽量云淡风轻地笑着,“那时你不是情况很危急嘛,我听说你有东西留给我,就坚持要打开看看。”
“看了之后,我就不打算走了。”
病房里的空气焦灼而凝重,窗外的阴霾缓缓压了进来。赵深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一下比一下更响,仿佛是命运毫无章法的鼓点。
“其实,本来也不会走的。”周聿铭垂下眼帘,带着点自嘲的苦笑,自言自语般轻声地说,“你自己一个人陷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却安排我远走高飞?你是怎么想的?我怎么可能走得了?”
“抱歉,我没考虑清楚……”赵深刚刚开口,周聿铭的手指就覆到了他的嘴唇上。
“没关系,你以后都不用再对我说对不起。”周聿铭呢喃着回答,他深灰色的眼睛里忽然弥散出一阵薄薄的雾气,“我看到了,什么都明白了,我也想了很久……凡是不快乐的事,都让它过去吧,那样太痛苦了。”
“但是,”他断断续续地说,嗓音嘶哑,但语气决然,说的话越来越流畅,“无论快乐与否,只要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你都应该让我知道,我有权知情。”
赵深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被哽住了,他想道歉,但是周聿铭说了,不想再听到他的“对不起”。
“而且……并不是全部回忆都是让我难过的。”周聿铭闭上眼睛,“有时候我真的恨造化弄人,但是这一次,我很感激老天爷让我想起来。”
他从贴身的口袋里摸索出那个装着戒指的盒子,小小的一个精致绒盒,被他肌肤的热度染得微温,他们都知道那盒子里藏着的是怎样的光芒,一旦打开,就可以晃花他们的眼睛,让他们几欲流泪。
“你送我的戒指,我还给你。现在的我,不算是你当初想要给他戴上戒指的那个人了……等你想好了,再处置它吧。”
“我等着你做出选择……”
他的声音很低,但每一个字都在赵深的心里激起了万丈雷霆。心脏在他的胸腔里疯狂跃动,宛如一匹濒死的烈马,要冲破一切束缚。会是他所想的意思吗?赵深觉得那些模糊的声音和字眼都在他眼前飘来荡去,像是万花筒里变幻莫测的华丽光斑,他不敢伸手,不敢抓住。
原来极致的狂喜,竟然和极致的愤怒绝望一样,是同一种天地颠倒的感觉。
周聿铭把头埋在赵深的肩膀上,嘴角克制不住地颤动着,但他并没有哭。正当赵深精神恍惚的时候,他听见周聿铭在他耳畔轻轻的絮语:“我们哪天去看看云棋哥吧。”
仿佛有一片雪花冰冰凉凉地沁进了他的脖子里,他一下子就清醒过来,心慢慢地沉下去,百味杂陈。过了好半晌,才全无力气地应了一句:“好啊。”
尽管赵深后来也帮着孤儿院做了不少事情,同舒家人有着金钱往来,但双方的关系依旧冷淡如冰。周聿铭理解舒家人不愿看见他们的心情,只是私下里约见。在他邀约了好几回,过了好几天后,在T城读大学的舒云画才被派来跟他们会面。
那一天舒云画刻意姗姗来迟。但没人敢责怪他。他们的交谈也很奇特,没有寒暄,双方都心知肚明那对他们来说有多可笑,只是一方话中带刺,一方隐忍退让,就这样艰难地维持着谈话的进行。
遗书被摆出来的时候,舒云画愣了一愣,看向赵深和周聿铭的眼睛里忽然再也压不住仇恨。
“你们终于舍得还回来了,还有什么我哥的东西都一并交出来吧,你们不配拿着。”舒云画冷笑,一字一顿地说。
赵深脸上发烫,无力又赧然,不敢看他,只是说:“没有了。”
周聿铭一言不发,只是站起来豁啦一声推开椅子,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很久才抬头说:“对不起。”
“是我的错……”赵深也一下站起来。舒云画注意到赵深锁在周聿铭身上的眼神,忧伤,注满关怀,这让他心里的气恨像此刻身上的血一样滚烫。
他跳起来往周聿铭脸上恶狠狠地甩了一个耳光。
“王八蛋!”舒云画吐出这三个字,就好像吐出了胸中的一股恶气,抓起自己的东西扭头就走,越跑越快。震怒的赵深差点开口叫人去拦他,但周聿铭按住了他的手。
“没有关系,让他骂吧。”他另一只手挡住自己红肿的脸颊,眼神在指缝中闪烁,看不清表情。
赵深停下来,愧疚地抚上他的脸:“该挨他打的明明是我,是我连累了你。你没有错……”
这是怎么了,他在心里想,一阵浓浓的无力泛上他的心头:我明明是想要保护眼前这个人的,为什么总是让他受伤。
“就让他发泄吧,他以后应该都不想再见到我们了。毕竟……是我们欠他的啊。”
周聿铭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注视着人潮涌动的街头,这个浩瀚复杂如迷宫的城市里,人们来来去去,有人离别,有人相遇,也有人永不相遇。
新的季节,好风好日无云天。周聿铭启程去看舒云棋。从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彼此还都很年轻,想象着未来的日子,安排过无数种计划,但是任何一种计划里都没有今天这样的情景——一个人深埋地底,在最美好的年华里沉睡,无悲无喜、无知无觉,而来看望他的人一身风霜,面目全非。
这是天意,但不是年少的他们可以窥测得见的命运。
赵深被留在墓园的门外,等着周聿铭呼唤他的时候再进去。当然,周聿铭也有可能根本不会呼唤他,毕竟在舒云棋和周聿铭之间,他其实从来都没有踏前一步的立场。
他竖起风衣的领子,抬头望见天上阴惨惨的铅云,四面挺直的松柏如箭一般直指长空,风中传来隐隐的涕泣,是不知从何方赶来扫墓的人在这里流泪。也有不知哪家带来的婴儿,听见了这哀凄不绝的哭声,腿一蹬就放声大哭起来,倒比识尽愁滋味的成年人哭得还要响亮些。
周聿铭独自站在墓园的深处,看着墓碑上那个熟悉的名字发怔。他没有哭,但是他的脸色白得像雪。过了很久,他才略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对着墓碑上的黑白相片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你还是那么年轻。”他喃喃说道。
遗照里的人秀雅隽永,年少如初。唇角一抹笑意里,飞扬着少年时意气风发的神采,眉梢眼角里流转的却是熏人欲醉的温柔。
那温柔是春山的溪,芦苇的海。
“我都快老了。”周聿铭对他说。他想自己现在的笑一定很难看,嘴角说不定已经生出了细纹。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永远不要有今天这样的一天,我站在这里对你说话,而你却听不见。”
“这张照片是我看着你照的,我也觉得上面的你特别好看。把它放在这里,是你的希望吗?你告别人世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变得跟这照片上的人不一样了?你不想让我看见,但我真的想看一眼你最后的样子……只是……”
他用双手捂住脸,挡住纵横的泪水:“我不敢,我是个胆小鬼。我怕看到你痛苦。”
“真对不起啊,我失约了。在你人生中最难熬的时刻,我没有陪在你的身边。”
这句道歉出口的刹那,他心中层层高筑的堤坝也在一瞬间冲破了,经年积载的洪流滚滚而出。他狼狈地跌坐在墓前,像个迷了路的孩子。
周聿铭断断续续地讲起这些年的经历,没有一丝一毫的瞒骗,也不加任何推卸粉饰,只是说出真相,告诉他,希望有朝一日他在遥远的地方可以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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