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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之隔 完结+番外 (风无华)


临走之前,周影露狠狠按下帽子,最后扭头看了哥哥一眼。她纤秀的眉型紧紧扭缠在一起,几乎辨不出本来面目。她赌气般留下句话,声音一抽一抽地抖:“哥哥,想一想爸爸妈妈吧。如果他们还在,一定不愿意看到你这样屈辱地活着。”
这句话犹如一记迎面而来的耳光。周聿铭想,这是他仅剩的自尊和良心要叫他痛,所以借了他妹妹的手。人世间总有不可撼动的道德标尺,万水千山恒如是。
一回到他目下暂居的房子,周聿铭就缩进房间里把自己关了起来。实木门严实厚重,深咖啡色有种恬然安适的温暖,仿佛可以挡住外界所有冰冷的视线。周聿铭蜷在床上,被褥像绒羽一样轻拂在他的脸上。他的被褥夜夜都换,这是规矩。他害怕闻见另一个男人的气味。可今天拥着这样洁净如新的被褥,他头一回怀念夜里环绕着自己的淡香和体温。那些气息舒舒缓缓地袭来,不动声色地入侵,让他的毛孔都舒张。
周聿铭跌跌撞撞地跑去拿了赵深储备的酒。他喝得潦草急促,一杯杯的猛灌,到后来对瓶吹,气势汹汹,酒瓶子碎在脚下,尸横遍野。酒越喝越寒,可是能醉人。他喝到后来,两眼昏花,世间的风景终于都看不清。不识五色,不辨五味,混沌得心安理得。
赵深走进房来,蹲在地上揽住他时,周聿铭都没认出他是谁。只是这张脸太熟,刺激性和影响力远胜酒精,让他一看就脑袋心口齐发胀。周聿铭抖抖索索地抬起手,摆出个枪型的手势,在他太阳穴上“砰”地作势开了一枪。赵深皱眉低骂一句“别胡闹”,就掰开了手,把他抱回去,一边还呵斥房里的人,指责他们对周聿铭酗酒的放任。
周聿铭躺在他怀里两眼放空,直到赵深说:“他胃不好,以后少让他沾这些东西。”他才一下清醒了几分。赵深一度对他实行的是严格管制,因着他愈演愈烈的胃病。但他极少感觉到疼,比起胃病,被束缚的生活更令他痛苦。赵深以暴力把他害到如此境地,又想以暴力将这一切扭转,对此他只想冷笑以待。可今夜,他对上赵深那双眼睛,忽然就觉得赌气也索然无味。
赵深的眼睛泠泠如冰,是冬日黑沉沉的夜空,极凉薄深沉的一片墨色。但低下头看着他的时候,却像是云破月来,繁星满天。那些浮冰都碎去了,碎冰在墨色里闪烁着午夜繁星一般的粼粼清光。
你知不知道他对你和别人不一样?周聿铭想起白岸的那句话。他对他格外差,有时也格外好,横竖就是吃准了他。在认识赵深之前,周聿铭从来不知道人心可以这样的微妙与复杂。
浴缸里渐渐漾起了水波。蒸汽笼罩下金色的花纹若隐若现,妖娆靡艳,像是从水底开出的海藻似的花。周聿铭躺在热水里,融融暖意沁入他的身体,他被熏得快要失去意识。赵深一支手臂扶着他后背,他入水的姿势随性而安逸,像是漂浮在母亲的子宫里。水珠一滴滴挂在裸露的洁白肌肤上,涂满依旧优美紧致的胴体。周聿铭缓缓地摇晃着,赵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双手不自觉地向那温软滑腻的肌肤贴得更紧,像是握了一把膏脂在手,留香不散。
周聿铭闭着眼睛,睫毛温驯地贴着脸颊,像是睡着了。赵深慢慢地抚上他的脸,深深吻了下去。他的吻迅疾凶猛,像是择人而噬的狮子。周聿铭忽然大力地挣扎起来,鲜艳的唇一张,就咬上了赵深的肩头。他的咬啮似乎不是为了宣泄任何情绪,就只是单纯而固执地咬下去,撕裂这个他永远无法把控的男人。
“干什么?怎么又发疯了?”赵深吃痛,好半天才制伏他,刚要训斥,就看见他缓缓地扬起头,嘴角淌下一行鲜红的血,眼角也渗出一行透白的泪,红白交掺下他美丽的脸孔仿佛一尊蜡像,毫无生气地,由于没有灵魂,所以始终是似哭非笑的表情。赵深无端心里一抽,也忘了兴师问罪,顾不得自己肩上的伤,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周聿铭愣愣地看着他。他刘海浸了水,贴在额头上,显得幼小了几分,像是当年初见时的样子,收起了一身的刺。他看起来像是急需要一面胸膛去依靠,需要倾诉,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水中抱膝埋下头去。
闹完酒疯,周聿铭就睡下了。其实他一晚上都睡得不安稳,在半梦半醒间挣扎。但他既然打定主意将这一切都归咎于酒后失态,就不会再表现出半点异常。他知道赵深同样一夜无眠,有时在他身边静静地坐着看他的睡颜,有时出去一会儿,回来时带着一身的凉意和淡淡的咖啡香。
赵深花名在外,却出人意料的几乎不沾烟酒。这些东西对他于毒品无异,牵连的是自己都不愿回想的记忆。所以如今他宁愿选择咖啡,至少他清醒的时候还可以是优雅的。或许正是由于这种固执,他即使身处最喧嚣迷醉的声色场合中,也显得那么落落寡合。
翌日清晨,赵深同周聿铭告别的时候两人都神色如常。赵深破天荒地在出门前搂住了周聿铭的肩膀,犹疑着,最后还是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柔软青涩的吻。在嘴唇触到肌肤之前,赵深闭上了眼睛,他浓黑的睫毛簌簌颤动着垂下,像笼中的囚鸟徒劳地振翅,最后终于认命般落下去。

第二十三章

这一天白岸辞了所有通告,在公司安排的公寓里看剧本。说是在工作,其实他根本没那心思,斜倚着宽大的布艺沙发,赤裸的双足陷在白羊绒地毯中,茸茸的长毛搔着他细嫩的脚心,也挠得心里像扑满春絮也似的痒。他在看钟,墙上的挂钟指针不疾不徐地走着,白岸削葱根一样的十指在剧本上无意识地划动。他在等赵深,他知道他一定会来。事关周聿铭,赵深绝不可能保持沉默。
他去之前,赵深就再三嘱咐他多多开解周聿铭,让他宽心,哄他展颜。在赵深的眼中,他似乎并不是个大明星,只是舞台上粉墨登场的小丑,忍心叫他去彩衣娱亲。白岸唇边勾起一个笑,惨淡苍白的笑,仿佛冬季里白日高照的天色。赵深拿他当自己和周聿铭之间在深渊上架起的桥,正如赵阙拿他当被自己握在手上插入赵深胸膛的匕首。旁人眼里,他无非就是这样的用处。
赵深推门而入的时候,白岸已经泡好了咖啡,正哼着歌儿调制拉花。他养的波斯猫儿正拖着圆滚滚的身躯想爬上桌,差点把桌布扯下来。白岸连忙把它挥到一边,气鼓鼓地同它互瞪。一人一猫都是小脸大眼睛,精致又矜贵,白岸的肌肤更是比雪球样的猫儿还要白,阳光融融泄泄地撒在他脸上身上,就像是蜂蜜一点点沁入牛奶。这一副居家的图景如此美丽温馨,赵深纵然揣着满腹心事,一望之下也不由得笑意微微。
“赵少,你来了!”白岸抓起猫咪按在怀里,回头看见他立时绽出一个笑,眼睛晶亮亮的,像见了日光的太阳花。赵深对他颔首,他便眨一眨眼睛。
正是青春少艾,无限风光。
赵深在椅子上坐下,白岸奉上咖啡,便开始叽叽喳喳对他讲起了自己在T城的生活和工作。赵深犹豫了一下,还是打断了他,问他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让周聿铭的情绪如此波折。摆放在他面前的咖啡已经凉了一半,精心调制的花式几近溶解,而他没有尝上一口,只是殷切地问:我以为他见到你会开心的,为什么是这样的结果?
白岸明丽的脸上掠过一丝阴沉。但他眼波稍一流眄,又是那个巧笑倩兮的美少年。他用颇有几分委屈的声气说:“小周哥跟我在一块儿的时候是挺开心的,只是要走的时候才开始郁闷。我看他最后向我告别的时候,就是很难过的样子,我还以为他是舍不得我……”
那一分钟极是寂静,只听得见时钟指针一轮一轮慢走的声音,像是有谁的心脏也在随之缓慢地痉挛,迟钝地喷出涌泉般的鲜血。良久,最后赵深呼出一口气,微笑着说:“不,不是你的错。这样看来,他是因为要回到我身边才痛苦的。罪魁祸首是我,我还来问什么。”
他的笑意稍纵即逝,苦涩却经久不散,像是苦艾酒的绵长后劲。白岸悄悄舒了口气,心中同时也升腾起自虐般的快意。
白岸享受着这样清醒的痛楚,一点点琢磨脸上的表情,直至完美无暇。他凑到赵深眼前,轻轻地说:“小周哥很怀念从前的日子……他是真的不喜欢现在的生活。我不明白,如果你爱他的话,为什么要让他这么痛苦?如果不是爱,又为何甘受这样的折磨?“”注定没有结局的话,那就请你……放手吧。“
满室无声,寂静像水波一样在沉闷的空气中翻滚。赵深颓然地叹了口气,伸手捂住自己的额头,手背上支棱棱的青筋刺着养尊处优的肌肤。指缝间依稀可见蒙着血的眼睛,眼珠红得触目惊心。他说:“我每天都在想着放手。”
“……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可我还是做不到。”
“最开始的时候,我是真心想放他走的。一看到他,我的心脏就会失控地跳动,提醒我,我的心里有个永远无法弥补的空洞。他对我来说就像一种病,他在的时候是急性,伤害来得又猛又快;他不在的时候是慢性,拖拖延延,永远没有病好的那一天。有时候我想告诉他……可是不行,我发誓不告诉任何人,你不明白……“赵深的声音由冷静到崩溃,终于语无伦次,”你能懂吗?等我意识到我爱他的时候,我已经被这种情绪折磨得太久了,从我认输起,我就开始恨他了。有时候我希望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他,但一想到他和我正怀有同样的想法,我又觉得无法宽恕。“”我越想逃走,就越想靠近。越想放手,就越恋恋不舍。“赵深双眼紧闭,斜倚在椅背上喘着气。他修长端雅的脖颈靠在白漆木椅上,像是一个引颈就戮的姿势。良久他才重新睁开眼睛,如梦初醒般打量四周,对着白岸歉意地笑笑:“抱歉,没吓到你吧?这些话我一直堵在心里,对谁也不说,终于还是堵不住了。其实我一直都在想,再这样和他纠缠下去,我会不会总有一天变成疯子?或者我现在其实已经疯了?如果我疯了,你还愿意拿我当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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