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克自己走上来,殷勤地对蓝戎说:“蛟,你没事吧, 哦天哪,他受伤了?”他一面说一面吩咐手下人赶紧联系医生,要把整片绿洲最好的医生带过来给一个小小的牛郎看病。
蓝戎自然要承他这个情,他低声说:“谢谢。”
扎克便笑了起来,连连比划着说:“何必这么客气,兄弟,都是兄弟!”
一场风波轻易平息,蓝戎和月被扎克的人毕恭毕敬地送回了旅馆,期间扎克请来的大夫带着助手和一大堆医疗器材风风火火地赶来,大概是有人告诉他这里要做一个大手术,没想到过来看了以后竟然只是一个脑袋被蹭破了皮的小事情。
“虽然看起来严重,其实伤口很浅,您放心。”老医生显然经验老道,察言观色道,“伤口很快就会愈合,我有一种特制的药膏,涂了以后不会留疤,不会影响这位先生的容貌。”
老医生开完药,扎克的人替蓝戎将人送到门口,关门出去,礼数周到。扎克在老医生到了没多久之后已经先回去了,他深谙与蓝戎此类人打交道的守则,要能帮得上忙又不会惹人烦,不上赶着追着不放,永远留给人最舒服的空间。
这么闹腾了一番,等到一切重新平静下来的时候已经快傍晚了。蓝戎看着天边的云彩,自己也没明白时间过得怎么那么快。他住的旅馆楼下就是一条小街,旅馆有阳台,站在阳台上看出去,很有一点闹中取静的意思。此时太阳仍然高高挂着,小街上人来人往,哪怕在这里来往的大多不是善类,却仍然是要吃喝拉撒的,人间的烟火气在某种程度上起了美化的作用,显得野兽也不是总那么嗜血,杀手也会有心热的时候。
蓝戎回头看去,月在床上安静地睡着。因为给钢管打破了头,老医生怕他得破伤风,给他打了一针,里头大概还有安定成分,加上刚才受了惊吓,这柔弱的青年竟然微微有些发烧。蓝戎走到他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这么多年里,蓝戎几乎一直是独来独往,阿古是他捡回来的,虽然对他忠心耿耿,却也从不能完全近身。这种身边总有一个人在,还需要自己照顾的感觉,对蓝戎来说既陌生,又新奇。他学着去挤了一块湿毛巾,兜上冰块搁在月的额头上,又给他掖好被角,然后……就不知道要干什么了。
呆呆地看了青年一会,蓝戎忽然想到了什么,跑了出去,于是没多久后,月是在一阵乱七八糟的笛声中醒来的。蓝戎跑去之前那家乐器店买了支笛子,正盘腿坐在窗台上吹得开心。
蓝戎是影子,影子是没有童年的。没人会送他去上什么音乐课,对于一个影子来说,这也是不需要的——没人会设想宁远的少当家有一天会跑去卖艺讨生活,作为卓阳的影子,蓝戎自然也不会学这些东西。买笛子送了一本简明乐谱,他就在那儿跟着图示手忙脚乱地胡吹,吹着吹着,突然听到轻轻的咳嗽声,蓝戎抬头一看,才发现青年已经醒了。
蓝戎短暂愣了片刻,装作无所谓似地放下了笛子:“你醒了?”
青年挣扎着坐起身来,蓝戎的身体动了动,似乎想上前去将他扶起来却又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冲动。
“不是这么吹的,”青年说,“我吹给你看。”
蓝戎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青年的意思,他将笛子交到青年的手上,看着对方熟练地将那根小管子横放到唇边,顿了一顿,跟着,一串悠扬的乐音便传了出来。
那不是绿洲地带富有异域风情的音乐而是一段古老的,属于蓝戎家乡才有的民乐。与昨晚那首欢快的曲子不同,此时青年唇中吹出的是另一种隐晦不明的感情,像是惆怅、迷惘、挣扎和奋进的融合体,很难想象以笛子这种乐器的音色能够吹出这样的情感来,蓝戎听着那音律,便不由得沉入了回忆的海洋,想起了很多早就被他刻意遗忘的事情。
第一次被带入宁远蓝家,第一次学习杀戮,第一次被狠狠打到半死只因他不愿意放弃自己身而为人而非影子的名字,第一次……看到那个在台阶上坐着的漂亮的陆家孩子……很多事情蓝戎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原来只是被他压抑住了,当戒备短暂松懈的一刹那,所有记忆都像是复吸后的毒瘾,来势汹汹。
就在蓝戎在往事中颠簸不休的时候,那串美妙的旋律却突然发出了一个破音,停了下来。月气喘吁吁地扶着脑袋,歉意地说:“对……对不起,我没力气了……”
蓝戎猛然醒过来,他将笛子从青年手里拿走说:“别吹了!”
青年吓了一跳,有点惶恐不安地看着他,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蓝戎吸了口气,尽量放缓了声音说:“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他飞快地走到门口,跟逃走似的,却又像是有所感应地突然转回身来。月正在偷偷看他,不知道是发烧引起的还是怎么,脸红扑扑的像只诱人的苹果。
被发现自己在偷看令这青年吓了一跳,先是手足无措,继而却又大着胆子像只小兽一样怯生生地道:“刚刚……刚刚是我不好,给您添麻烦了,谢谢您。”他笨拙地说着,叫人看着又着急又心疼,着急他慢吞吞的似乎不愿吐露心声的语调,心疼他明明受了伤还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蓝戎心想,他的确和陆蓥一一点儿也不像,可是那又怎样呢,他不介意。
世界上能排名前十的杀手哪一个都不是真正的疯子,他们太知道自己这条命的重要性,所以从来不会在人前留下把柄软肋。没有人知道这些家伙究竟姓甚名谁出身在哪里,父母亲戚朋友甚至街坊邻里都有谁谁谁,也不会有人能够长久地陪伴在他们身边,因为做杀手的“熟人”是一桩太危险的工作,容易直接从阳世下岗。
蓝戎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但是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他就像是一只冷血动物终于发现了恒温动物的温暖,放纵自己陷了进去。
***
“蛟哥!”月跑回来,笑眯眯地看着他,就像是一只皮毛漂亮的小猫崽子,有点骄傲又有点黏糊地冲着他撒娇,“蛟哥,我们去看看那个好不好?”
蓝戎顺着月的手指看过去,不远处是一座圆顶的建筑,建筑物外头伫立着两尊狰狞的怪兽石像。这些怪兽都有人的模样,只有脸孔保持着兽类的獠牙尖锐,那是这里的武斗场。
蓝戎有些讶异,他没想到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月竟然会想要去看那个,本该问句你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然而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了回去。既然小家伙想看,就带他去看看好了,万一吓哭了不也挺有意思的吗?
蓝戎最近已经很少想到陆蓥一了,当初陆蓥一在A国因为卓阳的生死未卜而情绪动摇的时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个男人,他恐怕一辈子也得不到了,但是现在在他的身边也有了一个人会为他的一举一动而情绪动摇。
蓝戎伸手抓起月的手掌,像个寻常被迷昏了脑袋的金主那样带着他的小牛郎往他指名要看的武斗场去。
绿洲地带充满各种暴力无处发泄的人群,有职业杀手、流氓地痞、穷凶极恶的通缉犯也有靠打黑拳为生的职业拳手,每个人都朝不保夕,每个人都在生死边缘行走,长期的压力使得这些人肾上腺素常年分泌过度,这个时候合适的发泄口无非就是那几个。“天堂”武斗场自成立以来,每天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等,这家仿古罗马斗兽场而生的武斗场包罗万象,既提供真金白银的竞技赌博,叫人心跳加速的人与猛兽徒手搏斗,时不时还能看到起了冲突的暴力分子在此真刀真枪的决斗,可谓刺激万分,精彩万分。
蓝戎揽着月往里走,一路上并没看到多少人。
天堂的大门里头是一座华美的庭院,中间伫立着一座漂亮的喷水池。不知是从哪个神话故事演变而来又或者干脆是随意杜撰,喷泉中央,孔武有力的石刻男神正抓着柔美的女神行那隐秘之事,女神的股间尚缠着一条粗壮的毒蛇,晶莹的水花洒下来,将这尊既邪恶又精致的雕塑衬托得格外吸人眼球。蓝戎特地放慢了步子,揽着月慢慢往里走。小牛郎一路上东看西看,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对这里显然充满好奇。
“这里不是马戏团吗?”月看了一会,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开口问道。
蓝戎笑了起来,凑过去亲了亲小家伙的嘴唇:“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了一个男人。这人穿着当地土著常穿的民族服饰,将自己从头裹到了脚,只在胸口的位置别着一枚装饰的徽章。双方相向而行,擦肩而过。
“怎么了?”月停下脚步。
蓝戎说:“我要去上个洗手间,你在这里等会我,回头我来找你。”
见青年乖乖地点了头,蓝戎才转了个弯,走了出去。到了无人看到的地方,他才松开手,取出刚刚被对方塞进手里的纸条,看了一眼,蓝戎的脸色蓦然沉了下来。
特殊部门的徽章暗纹下是一排字:King现在正在武斗场中。
第223章 番外二·疯子和药(4)
蓝戎快步走回来, 看到月正在门口乖乖地等着, 因为没事做,他像个小孩子似的正拿脚在地上写写画画, 也不知道画了些什么。蓝戎看着他, 不由得心头微微一松。他一开始跟月上床无非是因为他长得像陆蓥一, 后来这小孩主动跑上来替他挡了一棍子,不由令他起了一丝怜惜的心思, 如今再看便觉得他是他, 陆蓥一是陆蓥一,两者根本是完全不同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