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从见眯著眼睛,不用看也知道现在的自己像只落汤鸡,整齐的头发润湿耷拉在脸颊边,黏糊糊的,挺冷。
王所安跟著上了救护车,守在秦君斐身边不离开,顾从见的脚刚踏上车厢,就被王所安又狠狠推了一把:“走开!”
顾从见眼疾手快抓住了车的边框,差点摔倒的感受吓到了他,回过神来看向王所安,王所安仍是撑著眼眶瞪他,顾从见无奈,後退几步,眼睁睁看著车门在他面前关上,掉个头飞速而去,溅起好大一片水花,淋了顾从见一身,白色的衬衫被溅上了污渍泥水,脏兮兮湿漉漉的,分外狼狈。
同行的保安撑著伞过来,分他一半,堪堪挡住雨势,问道:“老师,出什麽事了?刚才太乱,没好过来问清楚。”
顾从见摇摇头,抹去满脸的雨水,吸吸鼻子,说道:“没事,秦老师不小心摔了一跤,晕倒了。”
“啊,那我马上给院长打电话。”
顾从见刚想拒绝,不想把事情闹大,何况刚才医生说没有大碍。
但是他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阻止。他没立场阻止。
保安挂了电话,看著顾从见落汤鸡的模样,说道:“老师,你在楼里避避雨吧,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顾从见知道他要回校门值班,抬头看了看伞沿,说道:“我和你一路,走吧。”
“老师您的车呢?要不我先送您去停车场。”
顾从见道:“今天限号,没开车。没事,我打车。”顿了顿又道,“去医院。”
那保安还挺不好意思的:“哟,真不好意思,刚才跟救护车一起走就好了,还劳您等我。”
顾从见摇摇头,又摇摇头。
校门口不好打车,保安本来要把伞借给顾从见,却看到屋檐下有几个女生来回张望,竟是顾从见带的大三影导班的学生,也是一身狼狈,对著保安手里的伞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顾从见主动把伞让给了她们,然後自己走出胡同去主路打车。
下雨本就不好打车,再看到顾从见浑身湿透,衣服一拧都能泛滥成河,更没有车愿意载他,顾从见在路口等了能有二十来分锺,脑袋都犯晕,最後乾脆一边向医院的方向走,一边回头张望有没有空车。
从学校到医院开车差不多要十几分锺,走路就要一个多小时了,还是乐观估计。顾从见一路上也没打到车,走到医院时已近午夜,雨势收了些,顾从见艰苦地跋山涉水,看到医院大门的时候仿佛是看见了天堂的大门。
这身衣服是要报废了,顾从见心想,一面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鼻涕出来了一溜儿,他有点尴尬,见左右无人,偷偷用食指抹掉。
进了医院,晚上有几个病患正在挂急诊,看到顾从见的狼狈模样无不惊愕,顾从见努力挺直背脊,装作没感受到异样的目光,走到问询台问了秦君斐的病房号,又问了问情况。
护士接了杯热水给他捂手,他谢过後等身体恢复了正常体温,先去了洗漱室,在更衣间里把上衣脱下来,就著湿漉漉的衣服擦了擦身体,然後去洗漱台拧了拧衣服,衣服皱成了皱巴巴的梅干菜,但他总不能光著身子出去,只好重新套了回去。
湿透的面料黏在皮肤上,上身虽然难受,但还不至於无法忍耐,裤子就惨了,尤其是大腿内侧,被磨得麻麻痒痒,还有点疼,像过敏了似的。
强忍著走进秦君斐的病房,透过窗户看了看,王所安不在,不知道去哪了,只剩下秦君斐一人。他已经醒了,正在神定气闲的啃著怀春小护士送来的苹果。
顾从见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小丑,还是那种连跳梁都不会的,单纯的只是一只小丑。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狼狈相,最终决定先回家再说。
第42章
雨停了。
眼镜被大雨冲刷得乾净明亮,只余一点细小水珠凝固在了镜片上。
主路上冒出了许多空车,顾从见推了推眼镜,吸著鼻子一路走回了家,他没有打车,医院离他家并不远,十来分钟的路。他从学校到医院都走了一个多小时了,也不差这麽一会儿。
披著一身水汽和寒意在初夏的午夜回到了家,全身肌肉酸疼,脑袋像和了浆糊,和摘下眼镜後看世界一般模糊不清。
他特别想把自己丢在床上然後什麽都不管,但现实是没有人来帮他清理满身狼藉,只好脱了衣服丢进洗衣机,打开了洗衣机的开关,然後只拿了一条浴巾去浴室冲洗。
放好热水,躺进浴缸里,摊手摊脚舒展四肢,每个细胞都好像重生了一遍。过了很久,水温不再舒适,他好像想起了什麽,把水放掉,然後堵好下水口,拿起一个瓶子瞧了瞧,然後倒了一些在浴缸里,重新放上水,大量的泡沫随著水位上升而增加,顾从见戳了一会儿泡沫,才後知後觉记起要关上水龙头。
这瓶泡泡浴还是祝青颂随手丢给他的,只用了一次,他嫌太娘炮,味道居然还是奶香,後期清理又麻烦,就没怎麽用过,何况他更经常冲淋浴,方便快捷,泡澡这种耗费时间的放松方式对他这种过快节奏生活的人来说,太过奢侈。
但今天,他有点累了。
……不是有点,是很累了。
他闭著眼,脑袋昏昏沉沉,不知什麽时候睡了过去,身体渐渐下滑,突然被水呛醒,鼻尖下巴全是泡沫。
他抹了抹,起身冲掉满身泡泡,清理了浴缸,地板在他进门的时候带进了些泥土,印上了脏兮兮的脚印,顾从见拍拍脑袋让自己清醒,擦了地板,又把衣服从洗衣机里拿出来晾在了阳台。
做完这些他才回到卧室,爬到床上眼镜一扔脑袋埋在枕头里,就一动不动了。
他这样作死的折腾半宿之後……之後的结果就是,他又进了医院。= =
顾从见泡完澡做了家务,心满意足地睡到半夜,却感觉到小腹就像有只手在他体内不停地翻搅撕扯,像要把他大卸八块似的,他迷迷糊糊地捂住疼得要死的地方,呻吟了一声,安慰自己再睡过去就不疼了,但是完全无效,由疼痛变为剧痛的感觉迫使他挣扎著醒来,双手都捂在了腹部上,身体蜷成了虾米状,没戴眼镜,眼前一片模糊,他试著想看清究竟发生了什麽情况,但有心无力,不过片刻全身便疼得大汗淋漓。
刚刚稍微清醒的头脑被一波波不间断的剧痛再次搅浑,他突然想起了什麽,双腿间渐渐的湿润感不容忽视。顾从见深深呼吸,勉强拿过手机,在无意识中,按下快捷键。
快捷键“1”,是王所安的号码。
响了两声後,这一次没有被挂断,悉悉索索的声响过後,传来王所安臭臭的语气:“喂,君斐没事了,他让我告诉你一声,好了我挂了。”
“你、”顾从见强迫自己组织语言,一手抵在小腹上,呼吸沉重,对方听得一清二楚,“我不舒服,你能不能来,送我去医院?”
“你有病吧?”王所安朝天翻个白眼,“有我去的功夫,你自己开车都到医院了。”顿了顿,又问道,“你怎麽了?”
顾从见咽了咽口水,没气力和他扯皮,只说道:“你要不要来?”
“不舒服就叫救护车,”说著挤兑道,“我看你叫救护车挺熟练的。”
话音刚落,话筒里突地变成了忙音,王所安还举著手机,愣了一下然後气急败坏地对变成忙音的话筒大吼道:“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耍什麽脾气!”
一旁躺在病床上的秦君斐早已没了大碍,听到王所安中气十足的叫喊,笑著问道:“怎麽了?”
“没什麽,”王所安道,“大半夜的让我去他家,也不想想这边还有你呢,我不陪你去陪他?真是……”说著有些郁闷,“顾从见原来是这样的人,亏我以前还很崇拜他呢。”
“你崇拜他什麽?”
“他很厉害啊,像他这个年纪就能做到电视台保留节目的总导演,掰指头数都没几个,太成功了,我就想成为他那样的人。”说著一撇嘴,“现在不崇拜了,我讨厌他。”
秦君斐笑笑,没说话。
他看到了顾从见人前光鲜的成功,却看不到他背後付出的辛酸。
至於顾从见,还在痛苦挣扎中。
他不是有意挂断王所安电话的,他是实在疼得受不了,拖不下去了,王所安不来,他不能真的学电视剧里面的主角们要死要活哭天抢地自怨自艾的,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果断挂了电话进行其他救援。
可是他这不是病,不能叫救护车,如果不是送到特定的为他们这类人群服务的医院,那後果不堪设想。
虽然事物存在即合理,但这只是理论一厢情愿的说法,更多的是大众是否接受以及接受的程度。
祝青颂接到顾从见电话时正梦见了一大桌美食,接电话一看是顾从见的,流著口水心想让他明天做点好吃的给自己改善改善夥食,可话还没出口,就被顾从见奄奄一息的求救吓到了,睡衣都来不及换,拿上钥匙穿著拖鞋就往外跑。
一边跑一边对著电话叫道:“从见!顾从见!给老子清醒点听到没有!”
顾从见很想把憋在心头的一口气释放出去,他已经疼得说不出话,只能用沉沉的气息声来告知自己现在还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