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耳朵颇尖的任沧澜闻言又回了头,放浪形骸地大笑出声道:“我少时被他救上岸,为他风采折服,也是如此说,还问他能否日后娶他过门当老婆!”
他话音未落,众人皆笑了。
待众人热热闹闹地上了船,涉川立在船头一挥袖,擦着湖面凭白生出一股风,将船缓缓往湖心推了过去。
晏清江生来头次坐船,他揪着温钰衣袖不松手,似是有些紧张,他见船头平稳劈开一串串水纹,心头还记挂着适才话题,忍不住又抬头问他:“老婆不是女的么?也能娶男人做老婆?”
温钰一怔显是被问了个措手不及,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微蹙着眉偏头与他大眼瞪小眼。
温钰不答,任沧澜却抢了话,他眼眸一转,带了三分试探地道:“为何不能?虽说道法人伦一途有阴阳相合一说,但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总不能为了书上那些框框条条,就撇下爱人了?清江你说可对?”
他修道百年从始至终贯彻道家“自在”二字,把纲法伦常都修到了狗肚子里,胡诌起来亦是头头是道。
晏清江得他一句“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思忖了片刻,抬头认真道:“我见书上常写些‘为君生为君死’‘只羡鸳鸯不羡仙’的话,亦不大懂。”
他眨了眨眼睛,一副探究的神情,慢吞吞地继续说:“我......家避世已久,家人又性情温和,崇尚修行,却也不避情爱。实不知,出双入对与成仙,何需用来比较?更别说,只要运用得当,五灵不克不冲,双修亦有助于修行不是?”
他话出口,直把其他三人说愣了,温沁如顺着他思路想了想:“会不会是因为,写这些话的人,都是与伴侣五灵相克的?”
其他三人:“......”
“......啊?”晏清江闻言惋惜叹气,“那岂不是可惜?”
“没有的事,什么五灵克不克的。”温钰忍不住出声反驳,生怕晏清江连着温沁如都让带歪了,择偶皆往五灵上偏,他道,“情情爱爱一事不过是文人墨客常素来热爱的,这世上哪儿又有那么多生生死死的事儿。”
“对对,”任沧澜让温钰手伸在背后狠狠拧了一把,含着两包泪也出声声援道,“文人嘛,心思比我们细腻,伤春悲秋活得也累,看见下雨要吟诗,见着下雪要作对,见到山崩地裂,便觉得是爱情完了。”
他说完涉川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温钰简直无奈,晏清江跟温沁如对视了一眼,越发觉得脑内一片混乱,更不知其所云了。
这一船人,没一个是已经过□□的,凑在一处只能信口胡扯。
温钰摇了摇头,支了小桌取了酒碗,低头提了酒坛上来,拍开泥封满上了四坛酒,温沁如见状帮他一一将食盒中的点心往外摆了出来。
船此时已停在了湖心,晏清江伏在栏杆上,手伸进水中,只觉湖水沁凉,舒服至极。
有鱼游来也不畏人,绕着他指尖游上两圈,还拿鱼嘴去试探着碰上一碰。
“喜欢鱼?”温钰手上端着酒碗,侧身问他。
“嗯。”晏清江头也没回便道,“我们回去也养上两条,好不好?”
“好。”温钰温声应道,“先来吃点东西。”
晏清江答了声“好”,他收手转头,却望见岸边似有人在结界外连连徘徊,还不住使了蛮力去撞。
“那位是......”他伸手拽了拽温钰,拽得他回头点着岸边指给他看,温钰眯眼远眺,指尖微微一动掐了个指,又转头去唤任沧澜。
任沧澜正与涉川在说话,闻声往远一探,蹙了眉头又问涉川,话中有话道:“又是他?”
涉川不由站了起来,立在船头叹了口气,那人似是远远也瞧见了他,动作一顿,也静了下来。
这下连温沁如也注意到了那人,她目光往众人脸上绕了一绕,却是跟晏清江对视了一眼。
“此人是魔族的。”晏清江适才便瞧出了不同,低声给她解释了,又担忧起涉川来,仰头试探问他道,“那人是与你结怨了吗?”
任沧澜闻言捋了袖子端了碗喝酒,涉川眉头蹙出一抹忧色,直白轻声道:“那人是魔族,法力低微,先前被同族欺辱,我出手救他了一救,他便将一颗痴心都系于我身上了。”
适才议过男男□□,这下还真来个活的,温沁如一怔,又听晏清江继续问道:“那你......是不喜欢他么?”
“非也,”涉川垂眸笑着看他,眸中似有无可奈何,也不计较他追问,如实回答,“季远寒虽为魔,品性却不坏。奈何我是地仙,受不住他身上魔气,只得拒了他。只不过,他却不懂,每日都要来此一趟见我,我说了,他又不听。”
温沁如也跟着叹了一声,亦觉惋惜。
“倒也是个痴情的魔。”任沧澜也道,他手一点湖岸一侧,指给晏清江看,“就那处,往后再走些许,有座荒山,山上寸草不生,地下魔气鼎盛,他就住在那里修行。”
晏清江探头往远处瞧了瞧,转头又去寻温钰,他也不知怎的,听了这一场风流韵事,便下意识想找他。
温钰往碗中斟酒,见他目光急急转来,抬眼与他四目相对,温声问道:“想说什么?”
“没......”晏清江眸光凝在他脸上停了片刻,这才笑着道,“我也想喝酒。”
温钰闻言递了碗酒给他,还不忘嘱咐他吃些点心,温沁如酿的酒虽不烈,后劲儿却足。
晏清江头回喝酒,只舔了一口就皱了眉眼,直喊辣,温钰忍俊不禁,不由也多喝了两碗。
那头涉川还在船头与那魔遥遥对视,温沁如手捻着点心在观赏湖光□□。
任沧澜将琴取了出来,随手弹奏了首小调,便见温钰似乎依然是醉了。
他脸上微红,眸光中似是盛着两捧桃花酒,嘴角眉梢都藏着春意,他一手支在下颌上,只瞧着晏清江笑得又轻又柔。
任沧澜手上一抖,一个音瞬间弹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尚书·尧典》
第36章 第八日(古)
泛舟游湖吃酒,这一闹就闹过了午时,温沁如这才忆起还没放风筝。
涉川抬袖一挥,又将船送回了岸边,众人下了船取了风筝,借着涉川扬起的风,又放起了风筝。
那名叫季寒远的魔便在结界外一直望着涉川,目光眷恋又贪婪。
两百岁的任沧澜拉着喜鹊风筝跟温沁如的蝴蝶赛谁放的高,晏清江学着他们的模样还在努力把蝙蝠风筝送上天。
温钰抄着两手跟涉川站在远处笑看他们玩闹,他回头瞥了那魔一眼,低声道:“那魔若留着,对你迟早是祸患。”
涉川一惊回头,诧异问道:“温先生?”
温钰虽掐不得仙界事,却能算得地仙后事一二,遂跟他多解释了一番:“你乃地仙,三魂犹存,肉身犹在,并未算圆满入得仙班,你命中仍有一死结,便同此魔有关。此魔执念太甚,早晚生出祸端。”
涉川闻言垂眸,微微偏头想往后瞧,顿了半晌却忍住了。
那魔倒是生的一副好容貌,且突兀地带着几分雍容,像是个京城里做买卖的老板似的。他本殷殷切切地盼涉川回头,大失所望后淡金色的眸中若有若无划过一丝怨愤。
*****
众人在日落前辞别涉川返回京城,那魔似乎颇为忌惮任沧澜,在他们离开之前便也走了。
一行人驾着马车入了城,天色已暗,任沧澜便吆喝着要在醉仙楼吃饭。
待下得马车,任沧澜又推着温钰与温沁如先去楼内点菜,他拉着晏清江要去前面书铺买些书送他。
温钰拦他不住,也懒得理他,只得跟温沁如先进了楼里,任沧澜见他兄妹二人一晃身影消失不见,这才拽着晏清江往前走。
“沧澜,”直到被推进书铺,晏清江还在劝他道,“你不用买书与我,温钰的书不少我还未读过。”
“他的书与我的不同。”任沧澜含糊其辞,他松了晏清江袖口,兀自往掌柜那儿去。
他走到账台前,侧头瞧了眼晏清江,避过他视线,抬手招呼掌柜将头凑过来,俩人悄声嘀嘀咕咕半晌,那个头瘦小的掌柜便笑得一脸暧昧揶揄,抬眼往书架旁正随意闲逛的晏清江脸上斜了斜,点了点头,掀了帘子往书铺后面去了。
任沧澜装得一脸道貌岸然的模样,走到晏清江身侧,随口问道:“看上哪本了?你只管挑,我送你。”
“这些家中俱都没有,我也不知该看些什么。”晏清江赧然笑道,“还是问过温钰再说吧。”
他如今满心满眼都是温钰却不自知,任沧澜闻言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也懒得搭腔,过了片刻,那掌柜的抱着个粗布小包又回来了。
“客官,您要的书。”那掌柜笑得意味深长得将小包递给任沧澜,挤眉弄眼道,“这几本可都是小店镇店之宝。”
任沧澜抬手接过那包裹,取了些碎银子给他,掂着小包试了试重量,这才满意地喊了晏清江一同出门,那掌柜在后面一叠声地喊道:“客官慢走。”
任沧澜一路提着那包裹进了酒楼雅间,见桌上饭菜已上了,便将包裹随手搁在凳子旁,招呼着晏清江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