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玉需得白得无暇、晶莹纯净,方才能使内里烛光透出些许,显出灯的用处。
温钰思来想去,恐唯有羊脂白玉当得起重任。
美玉好寻,价格嘛......就不怎么美好了......更别提,还是块至少得有十寸见方的美
玉。
温钰当下动用自身天赋神能,掐指测算,等夜尽了,提着灯笼拉着晏清江出门采玉。
廊前悬着的灯已被婢女点亮,灯影投在廊下,映照出一个又一个圆盘来,晏清江低头,抬脚跨过那些暗色圆盘,温钰抄着两手让风激了个哆嗦,手上一抖,灯笼“哗啦”响了响。
“我们去哪儿?”晏清江道,“夜深露重,你穿得可是有些少?”
他虽说没了法力,身子却仍是半仙之体,寒暑不侵,也不大能辨出冷热。
“取制灯用的玉石,”温钰扯了扯披风回道,“无事,廊下风大,出去便好了。”
温钰带着他出了府门,竟捡着院墙绕着走,一路往小道中插,左拐右拐,越走越偏,约莫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停下。
夜色已沉,一轮圆月悬于天幕之上,月光皎洁充盈似明灯,却在此时徒转阴森。
他们眼前横躺着一座荒无人烟的府邸,府门上贴着张半残的封条,风一吹,还应景地飘上两飘,俨然成了一副鬼宅摸样。
晏清江大惑不解,仰头问道:“走错路了?玉石铺好像并不在此处。”
“没错。”温钰掐了掐指,胸有成竹地挑着眉头,将灯换到左手拎着,招呼晏清江跟上。
府门上的封条经年累月地遭受风吹雨打,连上面的批文都模糊得瞧不大清了,温钰伸手将门推开一扇,提着灯率先走了进去。
宅内一片荒芜,野草丛生,廊柱坍塌,连条能下脚的路都没,夜风一起,不远处那一蓬野草突然悉悉索索动了起来,温钰提灯去照,登时有一窝老鼠四处乱窜。
“这里的人家呢?都搬走了吗?”晏清江在他身后出声问道,“好好一处院子,怎么就成这副模样了?”
“此处原住着户倒卖古玩玉石的南方商人,后犯了错,被罚重刑,男的都去发配充了军,女的则被拉去做了官妓。”温钰侧身牵住晏清江一只袖口,提灯照着脚下,小心嘱咐他道,
“路不好走,你随我来,莫摔倒。”
“犯了何错?”晏清江跟在他身侧亦步亦趋,抬腿跨过廊柱与砖瓦,止不住好奇追问道,“什么错能祸及家人?”
温钰精力全在脚下,并未回他,他引着晏清江穿过大半个庭院,这才松了他袖口,换了右手提灯,他边用左手掐指,边换了个朝向,往前又跨了两步,蹲在一处倒塌的廊柱前,拿手拨了拨地上的杂草,笑道:“找到了!”
他回头招呼晏清江,这才回他道:“具体我也不知,只不过,能住在京城这偏僻一角的商人,恐怕也是无权又无势的,得罪了人,便连罪名也是由着别人给他按了吧,按什么是什么,他也无力反驳。”
晏清江学他蹲下,见他随手在草丛中摸出两块顶端尖刻的石头,分别拿两块布包了,只露出尖角。
他递了其中一块与晏清江,手指在地上画出个盆大的圈,嘱咐道:“就在这圆内往下挖,小心手,别伤着了。”
他话音未落,已将灯搁在那翻倒的廊柱上,两手握住石块率先开挖,晏清江也不知他在挖什么,蹲着默了片刻,恍然大悟:“此处地下可有玉石?”
温钰就着昏黄的烛火抬头,轻笑着点了点头。
“可是......你是怎么知晓的?”晏清江偏头问道,一脸疑虑,他顺着这些天看过的话本那么一思忖,“啊”了一声惊道,“难道你是那商人的亲子?”
温钰:“......”
作者有话要说:
注1: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丘处机《无俗念·灵虚宫梨花词》:
抽风小剧场:
温钰神色一沉,嗓音亦随之压低了几分,任沧澜不由追问道:“又如何?”
温钰眉头一敛一放,突然眉开眼笑贱道:“你猜!”
任沧澜:“......”
温钰,卒。全文完。
第31章 第七日(古)
“明日起,你还是念念《孟子》吧。”温钰哭笑不得,简直佩服他,他适才掐指半背着身,晏清江恐是未能觉察,此刻为了消他疑虑,温钰只得先停了手,抬臂扬了扬手腕,示意晏清江道,“我自小有神算之能,可勘前探后,唯不可测三样事物——”
他在晏清江讶然的神情中,一一道来:“——天,地,人皇。”
晏清江:“......”
“你——家隶属天,我便也不可勘。”温钰将自已一番通天才能三两句淡然解释了,神色如常地继续低头挖他的玉石。
晏清江:“......”
出身半个神域的晏清江却让震得半晌没回过神:“先知”多半是拖着山羊胡子的老人家,亦或是像任沧澜那般的得道高人,像温钰这种年纪的凡人,勿怪他这六十余载闻所未闻。
他起初只当温钰会些周易测算,方才在司天台任职,却不知却是因此缘由。
他怔然地随着温钰垂首挖土,眼睫一眨一眨,还有些怔忡,他挖了片刻,石尖猛地撞上个硬物,“叮”一声脆响瞬间在静谧无人的夜色轻荡了出去。
“挖到了!”晏清江登时就将什么“先知”都抛到了脑后,他转头在影影绰绰晃动的烛光中,惊喜地展颜,孩子气地冲着温钰笑着道,“真的有玉诶!”
他嗓音还带着些少年的清亮,与那玉石相撞的声响分外相似,温钰只觉心房像被轻叩了下,整个神魂都随着火光在晃动。
温钰不动声色地点了头,稍稍挪了挪,冲他靠了过去,他跟晏清江凑在一处,顺着他凿开的那处往下深挖。
待那灯笼中的蜡烛又短了一寸,俩人总算是将那玉石起了出来,那石料状似圆柱,高约莫七八寸。
温钰穿着身旧衣,毫不吝地将那满是泥土的石料抱在怀中,捻着袖口细细擦拭了个干净。
晏清江就着烛火不住打量,只见那缓缓露出真容的石料,居然是座残了半边的观音像!
“送子观音,可信了。”烛火微弱昏暗,温钰倒看不大清晰,指腹滑动间,却依稀能分辨出那精细的雕工,观音的上半身与下半身已然脱离,他正抱着颗半残的玉雕头颅。
“继续往下挖,下面定还有半个身子。”温钰虽说不信佛教,却也敬重神明,他将观音头像妥帖地放在身侧,遗憾地对晏清江道,“那位商人家中藏着这么尊价值连城的观音玉像,也
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竟会将其断为两截,埋于地下。”
晏清江闻言往洞下探手摸了摸,触手沁凉,果然又摸到一处玉料。
“我们将身子起出来带走,头部原路埋回去。”温钰又道,“总是不能在观音脸上动刀。”
晏清江点头,俩人又朝下继续玩了半晌,直到月至中天,方才抱着观音的半身,提着几近熄灭的灯笼折返温府。
“我这辈子,倒是第一次雕玉。”温钰临近府门,吹熄了烛火,转头对晏清江道,“若是雕工不佳,你可得担待一二。”
晏清江仰头,借着头顶月光,笑着应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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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温钰照常去司天台点了卯便折返家中,临出门,正好迎面撞见司天监提点,他与提点大人见了个礼,却见大人几番欲言又止。
温钰只当未觉察,装作眼瞎似的,径直扬长而去,徒留提点在他身后挽留不及。
他到府时,温沁如正与晏清江在凉亭中扎风筝,甫一见他,便异口同声喊道:“漆已干了!”
温钰:“......”
温钰仰头,与他俩隔着半座小山的高度,简直啼笑皆非,那琴上刷的大漆,非月余不能
彻底阴干,这二人是有多心急,恐是也未瞧仔细便想当然了。
“胡闹,”温钰忍俊不禁,压着笑意呵斥道,“昨日才刷,今日怎就能干了?”
他沿着石阶上到凉亭外,那亭中杂七杂八铺了一地东西,连能让他落脚的地儿都没。
晏清江偏头瞧他,抬了抬手中竹条示意他问道:“你说我扎个什么样的风筝好?”
温钰绕着亭外走了两步,侧身在阑干上坐下,探手接过他手中纸条,随意弯曲了几下道:“锦鲤、喜鹊、蝴蝶皆可,寓意也好,要不还是......五福齐天......还是蝙蝠吧,你意下如何?”
“那就蝙蝠。”晏清江笑道,他又从桌上抽出几根竹条,垂手抿唇,手忙脚乱地在学着温沁如扎骨架。
他这些日子越发自在,笑容也多,温钰偏头瞧着他笑,便觉得他原本就该是这个模样。
“沁如想做个什么样的?”凉亭之上,视野极好,春风吹拂,温钰惬意地眯了眯眼,往远眺望。
京城中人,各个忙碌非常,往来街头亦不待停步驻足,回到家中,便被三进三出的大宅困住,难得能赏到真正的美妙□□。
“做个蝴蝶的,”温沁如柔声回答,“去年是喜鹊,今年换个。”
他们去年还在西山下,今年便来这京城中了,世事无常,也就是这么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