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启谟开始吩咐事情。
“三颗都是让你捂脸,不要先吃了。”
鸡蛋在贫民家是珍贵食物,李果又馋,赵启谟才特意叮嘱。
“哦,知道了。”
李果这才明白,刚才赵启谟为什么叫罄哥去厨房煮鸡蛋。
原来鸡蛋还有这样的用途,竟然不是为了吃去煮,而是为了敷伤。穷人家根本不这么过日子嘛。
得到李果“知道了”的回复,赵启谟起身,朝门口走去。平时这个时候,赵启谟都会在书房读书。
“启谟。”
听到李果喊他,赵启谟回头。
“你真好。”
李果仰脸笑着,露出一口齐整牙齿,他白皙的脸庞,呈现一处令人心疼的淤青。
赵启谟无动于衷,面无表情离去,走至自己的书房,迈过门槛,他脸上才绽出笑容,明显憋了很久。
半个时辰不到,罄哥带熟鸡蛋上来,取出一颗,剥壳,用手帕包住,压扁,帮李果捂脸。
“疼疼。”
李果手托下巴,小声叫着,眼角泪花。
“来,自己按住。”
罄哥和李果换手。
李果捏着手帕,将压扁的热鸡蛋贴脸,他老老实实敷着,不想浪费这特意煮的鸡蛋。
等到鸡蛋没什么热气了,李果打开手帕,把扁扁的鸡蛋吃掉。
“罄哥,下颗给你吃。”
李果鼓着腮帮子,吃得挺欢,这会倒是不喊疼了。
“先把淤青拔掉,再说吃。”
罄哥年长李果几岁,沉稳可靠,他给鸡蛋剥壳,压扁,如法炮制,再递给李果敷伤。
三颗鸡蛋,完成敷伤任务后,都被入腹。李果吃掉两颗,罄哥吃一颗。
赵启谟进来的时候,正见李果和罄哥在吃鸡蛋。
“弄好了?”
“唔,好了。”
李果正兜起手帕里的破碎蛋黄,塞进口里,猛点头。
“我看看。”
赵启谟抬起李果的脸,拇指和食指贴着李果清秀白皙的下巴,将下巴板动,端详李果左边的腮帮子,果然乌青消去不少,看着没有那么触目惊心。
“都说好啦。”
李果粗暴拨开赵启谟的手,他是不好意思。李果坐在椅子上,赵启谟站着,居高临下,李果脸仰起,赵启谟凑过脸来看的时候,他那张脸挨得很近,很有压迫感。
“是好上许多。”
赵启谟言语没有起伏,他收回手,若无其事转身离去。
热鸡蛋敷伤的效果,委实不错。第二日,李果脸上的淤青淡化,又三日后,消失无踪。
第29章 吴屠户和猪肉的风波
李果每月的工钱,加上果娘的工钱,应付一家的吃用,稍微有余钱。
果家穷惯了,生活非常节俭。
除去买粮钱,油盐钱这类必需,其他的能省则省。果家好几天才去一趟菜市场,买的无非是豆腐,豆芽菜这类价廉的食物。
买肉得逢年过节。
清早,李果去菜市场买点腌瓜,看到鱼贩那边,几尾杂鱼堆在一起贱卖,便想去问问价钱。
果娘带回的剩菜,往往是鱼头鱼尾——肉少,都是骨头和刺,果家很久没有吃过一条完整的鱼。
李果刚挨近鱼贩,就感受到身旁一道炙热的目光射在他身上。
这目光的源头,正是屠户吴臭头。
无论春夏秋冬,吴臭头都罩着一条皮制的围裳,那件围裳臭味浓重,日复一日沾上血迹肉渣骨渣,从来不洗。
不只围裳,他身上的衣服污浊,指甲缝里总有着厚厚污垢。
李果基本和这卖肉的屠户没有交集,李家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次猪肉。
吴臭头不只用火热眼神盯着李果,嘴角还裂开,露出一口黄牙,那是一个难看的笑。
李果汗毛竖起,赶紧让鱼贩包起杂鱼,付钱。
“果贼儿。”
不想还是被喊住,李果回头,警惕地看着吴屠户。
“有事吗?”
李果可没钱买猪肉,喊他也白搭。
得到回复,吴屠户连忙将卖剩的两个猪骨塞给李果,嘴里说着:“你拿回去,让你娘熬汤给你喝,大补!”
李果呆滞,一时没了反应。
他和这屠户非亲非故,怎么就突然来献殷勤。
“不用不用。”
李果回过神来,急忙将猪骨往外推。虽说是骨头,还带着点筋,沾点肉,油腻湿润。
“拿走拿走,不收你钱,送你。”
“我说你这孩子,跟我计较什么,我卖猪肉的还能缺这两根猪骨。”
吴屠户体型魁梧,对李果又是拍肩又是推搡,李果挨受不住,感觉骨架要散,再兼之还得去包子铺干活,李果没空和吴屠户纠缠,只得把两根猪骨拿回家。
有这么一遭,就有第二遭。
几天后,李果拿碗去买豆腐,根本没路过吴屠户的肉摊,吴屠户老远就喊住李果,李果想吃他两根猪骨,吃人嘴软,不能不理不睬,回话说:“买豆腐。”趁机跑去豆腐摊,远离吴屠户。
豆腐刚放入碗,回头见吴屠户正朝自己走来,手里还提着一条肥猪肠。
“不用不用。”
李果拔腿就跑。
之前是不知道缘由,后来听包子铺的人说——和吴屠户有业务往来,吴屠户上个月死了老婆。
李二昆失踪至今四年,海船失事失踪,不同于陆上的,那十有十成是死了,人在陆地能活,在大海里可不能活。
只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始终没见过尸体,便无法相信人已经死了。这个无法相信之人就是果娘。
除去果娘,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李二昆早死得不能再死。
所以也有来劝嫁的,也有来说婚姻的,这些年就没间断过。
夜里,李果从赵宅返回,见黄婶和果娘在房里,掩着门。两个女人轻声细语,听不清在说什么。
人穷,不只亲戚不待见,街坊邻居躲得远远。这帮邻里,和果娘亲近的只有黄婶。
黄婶偶尔会来窜门,但今日的情景就不像是来唠嗑的。
“果子也大了……”
“他就两个女儿,以后家……”
李果贴在门上偷听,勉强能听到几句黄婶的话。
果娘许久都没应一声,黄婶更像在自言自语。
“阿匀,你好好想想啊。”
果娘显然没表态,黄婶无奈,开门要离去。
李果急忙闪开,假装刚好出现在门外,怕被果娘发现他偷听。
李果恶狠狠的目光,目送黄婶背影离去。回头,对上娘亲温和的眼睛,李果顿时老实,低着头不敢造次。
生着闷气,李果回到杂物间——曾经的杂物间,现在已经是李果一个人的房间。躺在床上,想着心事。
李果并不阻拦果娘改嫁,何况那人是个屠户,有猪肉吃。如果后爹不要他和果妹这两个拖油瓶,他可以带果妹一起生活,养大果妹。
然而那屠户实在太邋遢,而且娘似乎也没有改嫁的意思。
李果想着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而生气呢?
是因为穷,一直都这么穷。因为穷,所以觉得如果娘嫁个屠户,那么就能吃上猪肉。可李果不想让娘因为这个缘由而嫁。哪怕他一直想让娘和果妹顿顿能吃上大肉,能穿上漂亮的衣服,过上好生活。
虽然果娘没有答复,不过吴屠户的热情并没消散。
几天后,李果夜里从包子铺回家,走至家门口,发现吴屠户居然在他家门外徘徊,手里还提着块肥猪肉。李果走过去,大声问:“你在我家门外走来走去,做什么?”
果娘在厨房,听到李果的声音出来,见是吴屠户,十分懊恼,将厨房门一把关上。
“我我……”
吴屠户涨红脸,支支吾吾。
李果知道屠户是来送猪肉示好,李果故意用身子挡在家门口。
“果子,进来,把门拴上。”
果娘在屋内喊李果。
李果听话,入屋,关门前还朝吴屠户做了个挥拳动作,表情凶恶。
寡妇门前是非多,在衙外街居民的眼里,果娘就是个寡妇。
早有许多好事者在围观,偷偷抿嘴笑,说三道四。
吴屠户落荒而逃。
虽然果娘生活作风严谨,发生这么件事后,还是有好事者特意去取笑李果。李果想不明白,做娘的要改嫁,就是不守妇道,儿子也得一并被取笑是什么道理。
第二日去赵宅,李果趁赵启谟过来书童房间“视察”,逮住赵启谟问:嫁两个丈夫就是坏女人吗?
“那要看是因何缘由再嫁了。”
“何况女子受人支配,嫁与不嫁,往往不是她们自己能做主。”
“至于贫弱无依的妇人,要求她们为守节而饿死,毫无人性。道德先生们是没挨过饿,饿几天就知道自己错了。”
赵启谟的话语,总是很有道理。至少在十二岁的李果看来,赵启谟无所不知,令人崇拜。。
约莫是遭受上次的打击,吴屠户打消念头,在菜市场见到李果,也只当没看到,尴尬啊。
自此,风平浪静,不觉过去两个月,听闻吴屠户续弦了。新娶的妻子来自乡下,头婚,长得也魁梧,和吴屠户很有夫妻相。
李果始终没问过娘,为什么一直没改嫁,不过他大概知道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