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谢凌不和的传闻已经不攻自破,大家便乐得向恰好在场的温晓晟求证。这也是谢承自校庆之后第一次见温晓晟,只见来人鸠形鹄面,全然没有从前那般神采奕奕。谢承并未醉酒,因而清楚地感受到对方投射来的目光,以及温晓晟答非所问中不时抛来的话题,他却客套和冷漠地回应着,仿佛坐实了两人才是真正不和的传闻。
而凌敛虽然人未到,绯闻却一个也逃不掉。有人翻出了当年的班级日志,声情并茂地诵读了一些饱含少女情愫的片段,细细思量春色无边,足以见女生们当年的羞涩情态。于是凌敛的缺席自然被看作是欠了风流债分身乏术,引得席上一阵欢笑。
旁人笑过也就罢了,倒是谢承默不作声拿起了那本班记翻了起来,无非还是先前被圈出的一些词句,或是羡慕凌敛成绩优异号称向他学习的,或是赞叹凌敛球技了得自勉要锻炼身体的,话说得是冠冕堂皇,字里行间的喜欢却是藏不住的。
谢承下意识抬手摁了下眉心,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那些听闻凌敛尚是单身的女同学们委婉地打探着凌敛的每一条消息,时隔多年,爱恋之心不减,凌敛还是那个让他忍不住炫耀又恨不得私藏的存在。
一行人转移阵地开始第二摊,很快便醉得一片安乐祥和,在歌舞声中喧闹起伏。温晓晟也在谢承不经意间不请自来,趁着敬酒叙旧借机和谢承坐在一起,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几句。谢承了解他的做派,从前他们出去胡闹温晓晟想要撩人时便压低声线故意引得谢承上前,嘴唇附在耳边搞些面红心跳的小动作。所以此刻谢承丝毫未动,生疏而冷漠地审视着面前故技重施的故人。
温晓晟眼中的期待一点点黯下去,转而升起一丝丝哀怨的乞求,他悄悄攥住谢承的手去触碰自己的手腕,谢承越是挣扎,他便越是发狠仿佛濒死一般在暗处进行这场角逐。
在明确手腕的伤痕时,谢承面露薄怒猛然抽手,起身和班长低语了几句便扬长而去。温晓晟哪肯就此罢休,抓起谢承落下的外套便快步追出了门。
“谢承!”温晓晟终于赶在谢承上车前喊住了他。
谢承回头,看到温晓晟不知何时已经穿上了他的风衣,眉间已是不悦却还是停住了动作,沉默着看向对方,等待最后的辩解。
“谢承,我知道你怪我胆小卑鄙,但我现在已经和爸爸妈妈讲明了。为了你,即使被赶出来也在所不惜。你要的勇气和诚意,虽然晚了这些年,看在我为你放弃未来的份上,让我回来好不好?”
谢承轻叹了口气,“你现在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温晓晟不同于谢承和凌敛,既无顶天立地的决心也无实力,这也是多年来他对家庭唯唯诺诺百般依附的原因。他曾自嘲,若是哪天有让他为之放弃家中的锦衣玉食,那必定是场走投无路、孤注一掷的爱情。然而两人重逢后,温晓晟也未曾表露过一丝独立和勇气,对家人谎称是在外地实习,舍不得那优渥随心的生活。
大抵他们三人之间的真心总是不合时宜,如同冬天的蒲扇夏天的袄,除了一声叹息再无留恋之处。
温晓晟垂着头坐在副驾,一言不发,无言地等待着谢承心软带他一起回家。谢承看在眼里,相信温晓晟此刻的确是同家里翻了脸,一时也恨不起曾经的背叛,仿佛面对旧识一般缓缓开口;“我要和凌敛在一起了,今后的生活也以此展开。你回去吧,你我之间已经结束了。”
“我为你什么都不要了,出柜了你不明白吗?难道凌敛敢为你这么做?”温晓晟胸膛剧烈起伏着抬头逼问道。
谢承微微偏过头,神情淡然而沉着,“他敢不敢不重要,我会为他准备好一切,包括为他出柜,或者说我已经这么做了。所以希望你明白我的决心。”他说这话时隐约带着笑意,透出对生活的虔诚和憧憬,不再是重逢时漫无目标的模样。温晓晟越发绝望,怔怔地望向前方,脸上的茫然之色转瞬化作讥讽。
“世界真小,是不是?”
几米外的路边,本该在外地出差的凌敛和一个高大的青年依偎着走向车子。凌敛打开车门小心翼翼扶着对方坐进去,那人似乎醉得不轻,又探出半截身子拖住凌敛索吻,而凌敛却不以为意地揉了揉青年的脑袋,稍一使力将人按了回去。绕去驾驶座的过程中,凌敛终于看到了后方那辆熟悉的车子,车内的情形自然也一览无余。
谢承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定然难看之极,而凌敛却在微微错愕后朝他们点头一笑,仿佛全然不放在心上一般发动车子驶入了车道。
温晓晟喋喋不休的纠缠和诋毁令谢承彻底丧失了最后的同情,“下车”两字逐客令将温晓晟打回原形,不容分辨地被驱赶下车,眼见谢承头也不回地朝凌敛追去。
凌敛没开多远就碰上绿灯,所以有幸欣赏了温晓晟的落魄和谢承的尾随,忍不住吹起了愉悦的口哨。后座上的凡林还不安分地伺机骚扰,青年攀着座椅凑近凌敛亲热,手机及时响起。
“停车。”谢承命令道。
凌敛调大了音响,笑答:“晚安。”说罢加速甩开了谢承,不出意料听到一声喇叭,和车主一样气急败坏。
谢承压着火一路跟随,眼见凌敛要带人回自己独居的新家,再一次拨通了电话,退而求其次道:“我来安排酒店,不要去你家。”此时他已想到了那男子的身份,正是从前在凌敛那里实习的愣头青。先前谢承去找凌敛时几次扑空都见到这毛头小子,几番下来两人也是默默交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既然是我家,就不劳你操心了。”凌敛和颜悦色地再一次挂断了电话,一路畅通无阻地开到了新家。谢承的车子紧随其后,凌敛和凡林方才下车便被他叫住了。
“凌敛。”谢承低声喊他的名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唯有复杂难懂的目光。
凌敛架着凡林向前走,谢承并未如意料中上前阻拦,直到电梯合起,仍是维持着僵硬而又固执的站姿,只是眼中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凌敛没由地失了神。
十五
凌敛再见凡林纯属临危受命。当晚他本是在家收拾行李准备明日回总部做年中报告,然而听他报告的那位上司谭钧却打来电话取消了会议,还给他布置了一个啼笑皆非的新任务——找到凡林。
“凡林来C市?”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凌敛并不想隐藏语调中的揶揄之情。
“看好他,我赶下一班飞机过去。”谭钧对两人的关系讳莫如深,却也是难得乱了阵脚,破例向凌敛道了声谢。
凌敛很快拨通了凡林的手机,震耳欲聋的音乐里夹着一声拖着尾音的“喂”,持续了半分钟的喧闹后,电话被挂断了,随即传来一条短信:
这里是酒吧街21号,机主醉酒意识不清,方便的话请来接他。
坐飞机来买醉,凌敛哑然失笑,从酒吧带走了满口胡言的二世祖。凡林还算有些清醒,至少可以起身走路,否则以他的身形凌敛是没信心负重前行的。
两人踉踉跄跄朝凌敛的车子走,凡林罕见地穿了条低腰牛仔裤,衬衫下摆胡乱塞着,趁着两颊的红晕,在繁华的秋夜有种纯情的英俊。加之两人连体婴似的身姿,走在酒吧街难免被人误会。偏生这祖宗色心大起,当街对凌敛欲图不轨,生生挨了一掌才偃旗息鼓。
至于撞破谢承的好事,凌敛也自叹无巧不成书,可惜车上的两人神色各异,并无情投意合的氛围,反倒是两人看向他的目光意味深长。是了,本该出差的人出现在酒吧街和男人纠缠不清,本以为他出差的人和初恋重修旧好,也不知是谁更尴尬。只是谢承面无愧色,仿佛凌敛才是被捉奸在床的罪人。
凌敛定睛一看才注意到温晓晟穿的是谢承的风衣,也不怪他眼尖,这风衣原是他为谢承挑的,不过总不见谢承穿,如今虽说好歹出了柜却成了他人嫁衣,说不痛心是假的。幸而车上还有凡林这个“累赘”,没给他片刻沮丧的机会。
他本打算带凡林开间房等谭钧过来,可又生出促狭的心思把车往自家开,不必猜也知道后方的谢承是如何焦躁,倘若真如他所言那般在乎。
谢承的确是在乎,偏又近于隐忍,不动声色地与失控保持距离,不愿像温晓晟那样博同情。
所谓的出柜,他上次回家便做了,不单对自家父母,还和父母一道上门见了凌敛爹妈。这些自然都是瞒着凌敛的,正如谢承和凌父凌旷达成的仅有共识一样:他爱凌敛是他的自由,但他没权利代凌敛出柜。
那次会面并不愉快。表明来意后,凌旷眯起眼,收起了先前的待客之礼,倨傲地审视着面前的谢承,缓缓道:“你在特派办历练了这几年也吃了苦,比你父亲有长进。”他顿了顿,瞟了眼面不改色的谢晖,继续道:“既然你对事业有追求,我也举贤不避亲。和凌敛断了,去B市。”
谢承还未开口,父亲谢晖倒是一改温和做派,“凌旷,别太过分。我要儿子留在身边,还是送令郎入朝高升吧。”为父者临场变卦却毫无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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