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从连却觉得很不安,他无法说清这种不安究竟源自何处,但他总觉得这好像是场拆弹游戏,剪错一根引线,炸弹会立即爆炸。
手上满是冰柠檬茶杯壁上的水渍,他用沾满冰水的手撸了撸脸,准备离开。
说来也是很巧,那时他的视线因为水渍而变得模糊,那时他的脑子里甚至没有在想林辰。
可当他视线不经意从电脑屏幕上晃过时,他却在客车车厢后座看到一个人,然后,他的心脏不可遏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那个人坐在靠过道的位置,戴黑色鸭舌帽,仿佛正在酣睡,但刑从连却很清楚,那个人根本没有睡着。
因为就在少年掏口袋拿枪之前,那个人抬起头,看了一眼少年的背影。
这是极微小的动作,也是极其心有灵犀的动作。
哪怕是提前0.1秒的预知,也是预知。
所以这不是巧合,但是否巧合,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那个人的脸,刑从连实在太过熟悉。
熟悉到就算是在低像素的黑白监控录像中,就算他只露出一双眼睛,刑从连也能将他认出。
那就是林辰。
刑从连按了下回车键,画面暂停,他白得有些过分的手指吗,在屏幕上画了个圈,圈起了一张脸。
王朝盯着视频看了一会,问:“老大,你不会是想说,车上有小兔崽子的同伙?”
“这是林辰!”
王朝惊呆了,他赶忙截图,将图片放大,但就算像素颗粒都被放大到指甲盖大小,他也没能将图片里的人和林辰联系起来。
所以,他只能郑重地回头,盯着刑从连的眼睛,认真的说:“老大,讲真我觉得专家说得很对,你该去医院看看。”
刑从连猛抽了王朝一记头皮。
技术宅抱着头,欲哭无泪。
……
无论警局里的人看多少遍录像,劫车的少年已飞入茫茫芦苇,注定不见踪影,被解救出的乘客,都被分批送往最近的休息站食堂,吃一些简单的食物,并等待笔录。
食堂的空气里有些油腻,气温也还是有些低。
所以大部分乘客都坐在靠近落地窗的一边,任由暖融融的阳光烘烤着身体,他们相互交谈,并没有因为方才的劫车案而惊恐不安。
在人群的边缘,一处有些阴暗的地方,有位青年正将脖子里的围巾解下,给身旁拖着很重行李的老太太围上。
老太太像是很高兴有好看的青年坐在自己身边,她摸了摸脖子里的围巾,笑呵呵地从随身的包裹里掏出一只橘子,塞到青年手上。
橘子很凉。
如果王朝在场,一定会跪着咽回之前那句话。
那确实就是林辰,与冯沛林双双坠入湍急江水中,连尸体都没有被打捞起的林辰。
林辰摸着冰凉的橘子,有些不经意地,望向了出口方向。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命真的不是很好。
如果你为了离开,通过诈死骗了一些人,其中还包括很关心的你朋友,那你一定会很害怕再见到那些被你骗过的朋友。
或许某一天,你会你的朋友在茫茫人海中再次相遇,这是你为重逢做的设定之一。
但在那些设定里,一定不包括坐上一辆大巴并在你朋友所管辖的路段遇上劫车的匪徒。
这个设定太离谱太作弄人。
命运,真得太无情。
……
同样感慨命运无情的,当然还有警局里的某位悲伤了大半年的刑警队长。
“告诉现场的兄弟们,请车上的乘客好好在休息站休息,警方会统一安排车辆,送大家离开,记得,我到之前,谁,都,不,许,走。”刑从连勾起嘴角,一字一句说道。
他说完,扭头就要走,可就在他要去拉门的瞬间,有人抢先推开门,走了进来。
来者仿佛是什么业界精英,他穿齐膝的驼色风衣,脖子上围着条烟灰色菱格围巾。
刑从连与之一握手,对方从口袋里掏出张烫金名片,双手持着递到他面前:“杨典峰,途安客运总公司经理。”
事实上,因为连环客车劫持案,他与途安客运公司公关打了很多次交道,这帮人油盐不进的生意人,很不配合调查,所以刑从连接过名片,很没耐性地坐在办公桌上,点了根烟塞进嘴里:“杨总有什么事吗”。
“宏景高速的案子,还请刑队长多费心。”
一听又是打官腔,刑从连吸了口烟,吐出一口烟圈,“其实你们还挺高兴的吧。”
“刑队长何出此言?”
“出了个客车怪盗,可比得上黄金时段的广告。”
“刑队长认为,连环抢劫案是鄙公司所为?”
杨典峰的围巾上露出一小块商标,那是出自高档专卖店的限量款,单单一条围巾就抵得上他半年工资。
“哪有哪有。”刑从连心不在焉的答道。
“刑队长或许会认为,这是鄙公司为了生意而玩的游戏,但事实上,为增长百分之几的市场份额而担那么大的风险,并不划算。”
“杨经理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么几句话?”
“事实上,鄙人是来为刑队长提供一道线索的。”杨典峰生从手提包里抽出一台银灰色的笔记本,“我们公司的所有客车都配备了基于地理信息系统和MEMS加速度剂的自主呼救系统,今天,被抢劫的A7645号客车上的车载电脑被劫匪取走,但我们发现,客车信号并没有消失。”
王朝猛地起身,他抢过杨典峰的电脑上,在上面一阵敲击,然后突然说道:“头,和平北路方向,向南行驶。”
杨典峰抱臂靠上椅背,冲刑从连挑眉一笑。
第20章 曾经
知道林辰就在休息站,并且跑不了,刑从连反而不急了。
他很清楚,以他那位朋友的聪明才智,一定知道自己已经暴露。
那么看着一位平素以冷静镇定著称的人焦虑不安,真的非常有趣。
和平北路上,协管的交警那辆妄想由南向北,转入昌平大道的小型校车。
刑从连到时,校车司机还在和拦下他的交警纠缠不休。
“师傅,您确实没有违章,就是警察同志想问你一些问题。”交警站在校车边,耐心劝说。
“学生们赶着上课呢!”校车司机拍了拍方向盘、
刑从连绕着明黄色的校车转了一圈。
车上的学生已经下车接受检查了,少男少女们穿着私立学校校服,在路边三三两两站着。
女孩子的水手裙正在膝盖上方,风一吹,就露出青春活力的腿部线条;男孩们丝毫没有骄纵气息,虽然被耽误了时间,却很安静地等待问询。
“枫景学校?”刑从连把目光落在校车左侧金色枫叶与银桂枝组成的校徽图案上。
“市里有名的私立学校,开设从幼儿园到高中的课程,学费可贵了!”王朝指了指路边顶着蘑菇头的小女孩,小女孩也穿着藏青色校服裙,由一个高大的男生抱着。
“这么小的孩子,家长就放心让她自己上学?”刑从连不住咂嘴。
“在枫景,幼儿园的孩子都由专门的高年级学长学姐一对一负责接送,怎会不安全?”听到了他的疑问,站在一旁的客运公司经理忍不住回答。
“你家有孩子在枫景?”
“我最小的弟弟,在里面念高中。”
“有钱人啊。”
听他这么说,杨典峰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笑了笑,却只是说:“毕竟教育质量好,花再多钱也是应该的,刑队长若是也想送孩子进去,我可以介绍您认识校长。”
“我们刑警很穷的,付不起学费啊。”
刑从连这么和杨典峰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忽然间,协助处理现场的警员似乎从一位女生书包里翻出了什么。
“我不知道它是从哪来的!”女学生紧握包带,言辞却平静。
警员将东西封进证物袋,递给刑从连。
刑从连看了眼袋子里的东西,再次走到女学生的面前:“小妹妹……”他刚开口,王朝就从侧面踹了他一脚。
“这位同学,你说这东西不是你的?”他迅速转换语气,将证物袋举到女学生眼前,里面正是前不久刚被劫车少年拿走的车载平板电脑。
女生点了点头:“我早上收拾书包的时候,并没有这个东西。”
“那么你也从没有碰过它?”
女生眼神清亮:“我想你们可以去检验指纹。”
“有道理。”他用手摸下巴上的胡茬。
“我的书包今天一直都背在身上,除非是有人在我从家走到公车站的时候把这东西放到我包里的,但这个可能性也不大。”女生看了眼自己的书包,上面的铁搭扣扣得牢牢的。
“有道理。”他继续摸胡茬,“你几点出家门的?”
“7:35。”
“你家住哪?”
“若水街。”
“噢?”刑从连端详着女生,却没有问其他问题。
“那叔叔,我可以走了吗?”说完,女生就往校车方向走去了。
“有趣。”刑从连望着马尾辫女孩的背影,自言自语。
王朝快要看不下去了:“头,你快把平板给我,赶紧去休息站找阿辰吧,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