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道上混的?”
徐仲楷心想,我家以前就是道上的啊,这有什么不认识的,于是说:“认识的。”
“你们警察跟道上的有联系,是不是不太好啊?”任忍纠结了一下,“会影响你吗?”
“那倒不会吧……不是也有污点证人吗?我们也是要跟这些线人联系的。”徐仲楷随口胡说八道。
任忍诚恳道:“那就先谢谢您。”
这顿饭吃完,任忍对徐仲楷的态度明显好转了很多。徐仲楷感觉自己像个道德楷模,快要被任忍供起来了。任忍的态度好跟那些逢迎拍马的又不一样,是一种特别真挚的尊重,你能感觉到你对他有所帮助之后,他简直要把一颗心捧出来给你看,告诉你他的感激。
徐仲楷的心境很微妙。他从来没有遇到过任忍这样子的人。
见过你穷你有理的,见过穷山恶水出刁民的,都是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任忍的成长环境不太好,但是仍能保持这种品性真的很难得。
徐仲楷有了任忍的联系方式,也不再着急,不好没理由还一直在医院晃悠。干脆结完账就先走了。
来时路,去时路,是一样的,吃了一顿饭,想法却不太一样了。
无论是出于对任忍的同情,对任忍帮过自己的感谢,还是对任忍个人的欣赏,这些复杂的情绪都汇集成了一个念头:这孩子这样不爱笑未免可惜,他笑起来是很好看的。
徐仲楷看着车窗外一盏一盏飞过去的路灯,打电话给祝羽:“老祝,有桩闲事,我可能要管一管了。”
任忍本来就没接到什么工作,干脆跟工作室请假了半个月,只在医院照顾任洪文。任洪文病得其实不轻了,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只要有力气嚎就挣扎着不住院要回家,好像不要命了似的。
任忍也不理他,任由他哀嚎,该住院还是要住院。本来很担心住院费,结果问了才知道,徐仲楷之前帮忙垫了钱。任忍查了自己卡里的余额,现在逞强也没用,只好记着徐仲楷的人情,等着以后拿到钱了先还给他。
结果这天,病房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是任洪文早就远嫁的姐姐任洪芳,来看望任洪文,并且,来要房子。
第6章
任洪芳早就嫁到了外省,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过了。刚出嫁的那几年还回来过几次,只是后来先是父母年迈有病相继去世,小弟任洪文又查出了血友病,家底都耗在这上面了。她丈夫劝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要管娘家的事,她又想到自己家确实是个无底洞,于是干脆渐渐断了往来。如今算起来,倒有十多年两不相问。
去年,任洪芳的丈夫不知道听了哪来的小道消息,信以为真,把一大半的储蓄都拿去炒股了,以为能发家,结果股价跌地妈都不认识,亏了一大笔。如今女儿要嫁人,任洪芳又舍不得女儿去婆家没面子,想着多给女儿留些钱,偏偏嫁妆底都被丈夫败掉了,思来想去,把脑筋打到了十多年没见面的弟弟身上。
任洪文住的老城区的房子,还没有拆迁,但是拆迁是迟早的,她已经打听过了,旧城区改造就在这一两年,那边离新市中心不远,想必是能赔一大笔钱的,就算不赔钱,换购一个新房子,她也应该有份,大不了让任洪文贴钱。任洪芳觉得父母过世的时候她还是回来奔过丧的,是尽了孝的,只是以前也是可怜这个得病的弟弟,所以没有太苛求钱财,她已经很仁厚了,父母的钱她可是一个子儿都没见着。按理说,肯定有她的份,就算钱不要了,家里的房子她总应该有一半的。她越想越有道理,干脆就动身回来,问问任洪文是不是这个理。
任忍坐在沙发上,姑姑和姑父坐在他对面,手里捧着热茶。他心里拿不准这两个人千里迢迢来这干嘛。总不至于是来看望任洪文的。
姑姑打量着这个旧房子,发现这十多年没回来,家具陈设真是一点没变,虽然收的还算整齐,但是墙上却有明显的白漆涂改的痕迹。房子虽然小,也有快70平,不知道拆迁能补偿多少。
“小忍现在在哪上学啊?”姑姑琢磨着问,她记得任忍今年大概快20岁,应该还在上学。
“不上学了。我爸身体不太好,得要人看着。”
“那在哪工作?“
“拍广告。”
“吃青春饭啊,你这种工作可不好,现在看着脸是能吃,不红的话以后老了,哪有收入。咱们普通人不能做白日梦,是不是。还是要脚踏实地。“
任忍家平时没有亲戚往来,今天难得听到有长辈对自己的职业指手画脚,居然觉得有一点新奇,于是说:“我就是当普通工作在做,没有想过红不红。”
任洪芳见他有回应,更来劲了,倾身向前道:“要听姑姑的,还是跟你小敏姐姐一样,考公务员,铁饭碗。”
任忍看了这微胖的女人一眼,说:“我高中就辍学了,考不了吧。”
任洪芳一脸的遗憾,又絮絮叨叨了一堆考公务员的好处,任忍听了半天才明白了,她也不是来指点人生的,她就是来炫耀自己女儿考上公务员的。于是也不言语了,只是顺着她的意思随便点点头,等着她说自己来这的本意。
话说到一半,姑父用膝盖碰碰说的起劲的女人,示意她直奔主题。
任洪芳于是喝口茶,正色道:“其实呢,姑姑来这主要还是有件事要谈,现在你们家是谁做主?你做主吗?”
“要看什么事,您先说。“
“我就当你做主跟你谈,你看,爷爷奶奶呢过世也不少年了,过世的时候留的些东西,反正都给你爸了,这些年因为你爸的病,老两口可是把钱全耗在你爸这,你凭良心说。当然我这个当姐的也不好说老人家偏心,我亲弟弟生病肯定要看是不是,所以我这些年也没有计较。我也帮你们想过了,其他的呢都好说,钱用掉的就算了,这个老房子拆迁,肯定有我们一份的。我也是从小在这长大的,我爸妈不可能不顾着我,就是走得急,没说明白我的那份。你说呢。“
说到房子的时候任忍就明白这两位神通所为何事了。只是心里觉得好笑,这些年了不闻不问,这边要拆迁的消息一传来,倒是立刻闻风而动了。真是无利不起早。
任忍说:“拆迁的消息也传了好几年了,现在也一直没相关的文件,暂时还说不准吧。”
姑姑立刻说:“这次是准的,你姑父有朋友在政府的,帮忙打听过了,最迟明年年底,肯定要开始安排了。”
“那我估计我们会选换购吧,不然我跟我爸也没地方住,姑姑说是不是?”
“那就按换购的房子的市价,至少贴一半的钱给我。“
任忍哑然失笑。他舔了舔嘴唇,入冬了,他嘴唇最近没有得到很好的护理,一直在吹风,已经裂了两个小口子了。
正沉默间,有人敲门了。
任忍起身一拉门,寒风先吹得人打了个寒颤,再定睛一看,门外站着的正是徐警官。
徐仲楷这小半个月没有来跟他碰面,就是在帮忙处理史文通的事。好在史文通这个人虽然爱美人,但更爱钱财,徐仲楷夸大了一番任忍对自己的恩情,又让利了两个进口影片的分成,史老板便表示愿意做这个顺水人情。只是最后史老板对着他一副“我懂的,你不要找借口了”的表情让他分外不爽。也不知道这个老淫棍懂了个屁。
本来今天是没什么事,徐仲楷在家溜达来溜达去。除了最开始打过两次电话规规矩矩交代了赌债的一些事,任忍真是跟个闷葫芦似的完全没有动静。
我是想听你说有几个人来砸东西,分别长什么样的吗! 我特么不用知道那些!你不能说完这些再说说别的吗!
每次任忍恭敬地说:“徐警官那就拜托你了,我先挂了。”徐仲楷都很想说:“能不能再聊个十块钱的。”
但是徐仲楷自认为自己还是个比较端着的人,所以也不乐意一直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但是这边绷了两星期了任忍都毫无消息,他决定出门散个步,巧遇一下。于是开车从郊区的房子开了一个半小时,又堵车半小时,终于来到了这风景并不怎么样,花坛里的灌木丛都被踩秃了,果皮纸屑飘荡在风中的棚户区散步。果然,很巧地在任忍家门口遇到了任忍呢。
徐仲楷满意地想,我跟任忍小兄弟真的是很有缘啊,散着步都能遇到。
当然徐仲楷没有想到任忍家有客人。也就不觉得他们俩真没有缘分,都不能单独相处。
“这是?“徐仲楷问。
“我姑姑和姑父。“
“有客人啊。“任洪芳站起来,打量着进来的人。徐仲楷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相貌堂堂,举止有度。
“这是徐警官。“任忍一边介绍一边给徐仲楷让座。
“警官?来这有什么事啊?“任洪芳犹疑道。
“我爸欠了几百万赌债,正被人追杀呢。“任忍面无表情地说。
“啊?!”任洪芳和姑父同时叫道。
“被人砍伤了,所以住院了半个月还没出来,你们也知道他凝血不行。“任忍面无表情地给徐仲楷递了杯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