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看到顾白在抄一本六朝文絜,随意考了几句,发现他竟能将近期抄的书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吃惊他记性如此了得。顾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慕渊哥,你若是夸我用功,我心里才更高兴呢。”
沈慕渊也笑,“是了,你确实是用功。只是平日里看你真心喜欢这些,我便当是你的消遣,倒也想不到读书的辛苦了。”
次日,沈慕渊携了几斤好茶,一盆珍稀墨兰,去长巷口拜访自己的启蒙老师。王先生见了沈慕渊十分高兴,遣了弟子去切了两斤猪头肉,两斤牛肉,还有杂七杂八的油炸花生、盐水毛豆等一些下酒菜。
两人见面不免总要唠叨些常话,沈慕渊五岁入学,八岁便通六经大义,十五岁考中秀才。如此天赋,科考之路原该开阔平坦,只是待他再长几岁后却失了做学问的兴致和耐性。任凭旁人如何劝慰都不为所动,反是他慷慨陈词,由情入理,倒让来劝慰的人都信了他的淡泊名利之心,只盼做只闲云野鹤之愿。
这酒吃到一更,沈慕渊才摇摇晃晃地归家。
几日后,沈慕渊正在铺子里打点货物,顾白竟匆忙地跑了进来。一双眼欢脱地张望,四处寻找沈慕渊的身影。
“慕渊哥!”
沈慕渊抬眼,吃了一惊。放下布匹,笑道,“你怎么来了。”
接了伙计端来的凉茶递给顾白,看他咕咚咕咚地灌下。
“慢点喝,瞧你这满头大汗的,怕是跑了不少铺子罢?”
顾白放下茶碗,抬袖擦了擦额头,笑意吟吟道,“慕渊哥,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沈慕渊携他到里屋坐下歇息,“什么好消息。”
“先生说,让我做他的助学。”随又有些腼腆地低下头,“但我才疏学浅,想来也监督不了旁人分毫。先生说,每日去和他做一时辰的学问先。”
“王先生若肯单独教你,那确是很好的机会,你一定很高兴罢。”
“自然是高兴的。”目光灼灼,“慕渊哥,还要谢谢你。”
沈慕渊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先生看你聪慧,一定也十分欢喜。”
傍晚关了铺子,两人一同在顾白家里吃了晚饭。
因顾白许久不再摆摊卖豆腐脑了,沈慕渊今日吃了多日不吃的豆腐脑,甚觉开怀。亲亲热热又讲了会儿话,沈慕渊才慢悠悠地打道回府。
春去秋来,沈家的丝绸生意越做越大。如今,沈家老爷年事渐高,更多的时间便喜欢花在含饴弄孙上,铺子里的事全由两个儿子尽心。不得不说,沈大公子确是遗传了家里的经商头脑,不说杭州,如今便是其他省城的沈记丝绸庄都经营地蒸蒸日上。
父亲放了手,沈慕渊自也不能让大哥一人辛苦经营,于是花在铺子里的时间便逐渐多了起来。只是让他微感不满的是,他忙,但是顾白却比他更忙。每日上午必然都泡在学堂里,下午不是和同窗跑去骑马射箭便是和王钊他们蹴鞠,听说最近还迷上了角抵。
沈慕渊对这些出力出汗的娱乐向来是不擅长的。只是即使到了晚上,顾白也不见得有空,如今他的字早已不如之前那般稚气生硬了,相反,笔锋清新飘逸、苍劲有力,与沈慕渊的字相似八-九分,一般人还真的分不出是谁写的。同汪掌柜那里做的买卖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如今抄抄书籍,算是能赚到足够花销的银钱了。
寒来暑往,又是两年过去。春节刚过,杭州城便出了件不大的大事。县令林老爷家的三公子,年岁不小,却终日没个正经,不娶妻不纳妾,偏偏喜欢流连烟花之地,专宠小倌相公。终是在除夕夜前一日,被林老爷从醉香楼拖出去打了个半死。几个哥哥有心护着却也不敢明目张胆忤逆老爹。
林叔浩鼻青脸肿地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浑身大大小小的伤才慢慢好利索。只是这件事情,在杭城大街小巷被老百姓当茶余饭后的谈资津津乐道了好几个月。沈慕渊带着顾白一同去看过林叔浩一回,看他嘴巴利索,精神挺好,也就放下心来。
转眼临近五月初五。这日,沈慕渊休憩在家,正在侍弄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林叔浩大步流星地进了内院,一派兴高采烈的模样。
“来蹭饭?”沈慕渊瞄了他一眼,并不停下正剪黄叶的手。
林叔浩笑得眉飞色舞,“不蹭饭。阿清,晚上同我去个好地方。”
沈慕渊见他的形容就感觉没什么好事,并不搭话。
林叔浩凑上前去搭了他的肩膀,放低声音,“阿清我和你说,醉香楼今晚有个小倌开-苞。那身段,那容貌,我一见就有些难忘。”
沈慕渊放下剪子进屋喝茶,“你是打算今夜去一掷千金竞竞价?可别忘了才被你老爹打得下不了床,怎得就不知道吃一堑长一智呢。”
林叔浩面不改色道,“哈,我爹他已经接受事实了,反正出了气现在也不管我了。我这不是想带你去见识见识么。”
“见识见识就不必了罢,我又没这兴趣。”
林叔浩不死心,“哎,你都有几年没去玩儿过了?不会是背着我偷偷去醉香楼闻女香的罢!这可不够意思。”见沈慕渊不为所动,又服了软,“阿清,你看好歹也快到我生辰了,你就不会让我高兴高兴。”
第10章 十
沈慕渊遣了阿涣去顾白那里捎个话,就说晚饭不去吃了。便跟着林叔浩去了醉香楼。
林叔浩早已安排了大厅二楼的包厢,并没有叫小姐作陪。这里视野好,也不吵闹,两人吃酒闲话十分合适。
今日是醉香楼新人入馆的日子,前头已有七八个貌美的年轻女子表演了才艺,供客人竞价拍得一夜春宵。沈慕渊和林叔浩两人并不是太在意楼下的热闹。只在压轴花魁出场的时候多看了两眼,最后被隔壁包厢以五百两高价拍得,估计这也便是今晚的最高价了。
后头才是小倌竞价。统共五个小倌,林叔浩看中的那个便排在最后。小倌自是远没有姐儿来的吃香,花魁娘娘拍落后底下三三两两走了不少人。眼下这几小倌最高不过二十两银子。
终于等到最后,只见林叔浩双眼一亮。沈慕渊跟着看过去,楼下的小相公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生得细皮嫩肉,五官倒也端正耐看。外头穿着厚纱袍子,看不透彻,又若隐若现得有些勾人。林叔浩摸着下巴,笑得一脸满意。小倌携了琴,叮叮当当弹了一曲凤求凰。
沈慕渊突然想到那年二月的一个雨天,清晨天还蒙亮,见到顾白的时候,他也才这般大罢。心中有几分侥幸和暗喜,幸好顾白没有家贫到要靠出卖色相为生。脑中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楼下已经有人出价到四十两了。林叔浩一派淡定,许是打算最后关头一把蒙杀。
可是沈慕渊却没了再坐下去的闲情逸致,朗声道,“六十两。”
原云淡风轻的林叔浩愣了愣,随即有些讶异道,“阿清,你这是怎得?”
沈慕渊只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未置一词。
林叔浩了然笑道,“这我竟是万万没想到的。如此,你可记得只能今晚一次,往后可不能再找男子了。免得日后我除了被我爹打,还要被你爹修理。”
沈慕渊听得他没个正行的话,低头喝了口茶,并不打算解释什么。
稳稳道,“一百两。”
最终一锤定音。压轴小倌被沈公子以一百两银子竞得。
林叔浩隔桌拍了拍沈慕渊肩膀,有些可惜道,“想来我拍的话,也用不着一百两就能买到了。不过还是恭喜阿清你竞价成功。”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勾勒花鸟的精致陶瓷小瓶,摆在沈慕渊面前。
“这个我就送你了,预祝你今晚旗开得胜,金枪不倒。”沈慕渊用眼神示意这花色绚丽艳俗的小瓶是什么东西。林叔浩笑得一脸谄媚,“这个可是西域进宫的清玉润春膏,我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得来那么一瓶。话说这未开-苞的小倌,后面可是生涩得紧,没有这个东西恐怕······”
还未等林叔浩说完,沈慕渊便迅速将玉瓶塞进了衣袖。一脸嫌弃道,“并不用说得这般详细。”复而站起身来理理衣袍,“今日这小倌便当是生辰礼物罢。”
林叔浩愣了愣,良久才笑起来,“你这礼物,缺乏诚意,不过倒也算有惊喜。”
“送礼不就讲究一个投其所好么。”
林叔浩笑容未收,突然意识过来什么,忙喊,“我的清玉润春膏!”
可是哪里还看得到沈慕渊的影子。
从醉香楼出来,天已擦黑,约莫戌时刚过不久。沈慕渊在知敬桥上站了良久,夜风习习,带着热气。感觉吹散了身上从勾栏里带出来的脂粉气才抬步往顾白家走。
敲了敲门,没多久便应了。顾白见了是他,也不招呼,转身往屋里走。沈慕渊关门,跟着进了卧房。见顾白正拿了一本中庸在灯下看。凑过去哄道,“晚饭放你鸽子,恼了?”
顾白头也不抬道,“你去竞小倌,自是没空和我吃饭的。”
沈慕渊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顾白放下书,看着他一板一眼道,“阿涣说你有事,我问他何事,他说不知道。只看到叔浩哥来找你,听见一耳朵醉香楼。听闻今晚醉香楼新人入馆,我们两个便一同去瞧了个热闹。最后就看到慕渊哥大手一挥,一百两买了小倌的初夜。我便同阿涣出来了,他现下应该也该到家了吧。”
沈慕渊听着顾白面无表情的陈述,心里暗骂了一句阿涣多嘴,不由皱着眉头问,“你怎么想着去醉香楼瞧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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