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这一年圣诞节前夕,Mary店里的生意依旧火热。和其它廉价品小店不同,她卖的东西做工精良、中国风十足又有趣味,虽然价格不菲,但质量和设计都属上乘。Mary出国前是美院毕业的,很多商品都是她自己设计、找国内熟人的工厂制作、再运到美国销售,这种独一无二的特性也是她的小店受欢迎的原因。
陶郁坐在柜台后面吃着隔壁买来的油条豆腐脑,身上捂着羽绒服,搞得老板娘不停查看店里的暖风温度。
“你觉得很冷吗?”只穿一件单衣的Mary忍不住捏了捏陶郁的外套,“还是你这衣服自带空调?”
“姐您别寒碜我了,我都快赶上七老八十的了。”陶郁把前一阵受伤的事讲了一遍,没提常征的弟弟,只说自己倒霉,晚上回家中了冷枪。
Mary听完一个劲儿后怕,说什么也不肯让陶郁起来招呼客人,只让他坐柜台里收银。又出主意让他吃中药调理,还推荐了一个扎针灸的老中医。
陶郁收好针灸师的联系方式,搁以前他是不怎么信中医的,但自从中枪差点见了阎王,他就特别怕死,再加上身体一直恢复得不好,总担心自己英年早逝,时不时要把四方神佛念叨一遍。此时听Mary把针灸吹得风湿脑瘫无所不治,心想传了上千年的东西,怎么也得有点用处。
“你父母还能放心把你留在这?”Mary说,“要是我出了这事,八成书都不念了,学位能比命重要?”
陶郁低头吃豆腐脑没吭声。
Mary看他的神情,怀疑道:“你不会是没告诉父母吧?”
“他们又不管治病。”他装作不在意道,“告诉他们有什么用,跟着瞎着急。”
“你主意够大的,这都敢瞒着家里!”Mary啧啧两声问,“住院的时候谁照顾你?”
陶郁吱唔道:“……朋友。”
“女朋友?下次带来让我见见。”
陶郁还没答话,柜台外有人“扑哧”一乐。这边两人光顾聊天,都没发现有客人在等着结账。陶郁抬头一看,呦,还是个熟人。
“Tony啊,进门也不说一声。”Mary招呼道。
来的人就是常征那位“家里在中国城开牙医诊所”的朋友。
陶郁对Tony的态度始终不咸不淡,一看见他就想起白色卡宴,虽然常征后来解释那只是在给他看牙口,但对方假洋鬼子的气质也让陶郁热络不起来。
“老规矩,熟人都按进价算。”Mary交代一声,起身去招呼其他客人。
陶郁口头答应了,自作主张在进价上加了百分之五十——不坑他一下心里难受!
交钱的时候,Tony似笑非笑问陶郁:“’女朋友‘今天还上班?”
“是呀,住院医是劳工,跟您比不了。”
Tony不以为意道:“改天一起吃个饭,过完新年我要走了。”
陶郁随口问:“去哪?”
“苏丹南部一个医院准备建牙科,但是没有牙医,我过去帮忙一阵子。” (注:当时南苏丹已有自治政府,但还未公投独立。)
陶郁惊讶地看着他:“你没事吧?自己家有诊所,干嘛跑去苏丹……苏丹在哪?”
“非洲东部一个内陆国。”Tony解释道,“我加入了无国界医生组织,这是我的第一个任务。美国不缺一个牙医,但那里只有一个——就是我。”
陶郁感到不可思议,在他印象里Tony从来不是个大公无私的形象,开卡宴的年轻牙医,找他看个牙龈发炎还要斤斤计较诊疗费的东西,突然成了无国界医生!这感觉好像小时候看戏说乾隆,四爷突然变皇帝那样闪瞎无知民众的狗眼!
“你要在那里待多久?”
“很难讲,也许一年也许几年,要在当地培训接班人,或是等到组织再派一个牙医过去。”
这个消息的震撼程度简直超过了常徊去当兵,陶郁忍不住问:“你怎么会想起做无国界医生?”
Tony说:“今年我和几个朋友去了耶路撒冷,之后穿过约旦去沙特阿拉伯。在约旦时一个朋友染病,司机送我们去了当地一个急诊医院。在那我们遇到一个香港的麻醉师,他是无国界医生组织的成员,已经在那家医院做了三年。我们看到很多贫民,还有小孩子,在别处得不到医疗救护,送去时已经重伤难治。那时我就很想留下,但那里暂时没有计划建牙科,毕竟那些伤者连命都不一定保住。回来后我也注册了无国界医生,我爸爸一直不同意,担心我的安全。我答应他不去正在发生战争的国家、五年后回来接班,他才肯放绿灯。”
陶郁心里对Tony的印象大为改观,一时几乎说不出话来,心里暗自后悔刚才多收人家钱的事。
约好吃饭时间,Tony拿了东西准备走人,忽然问:“常征的西非援助项目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启程?”
“什么?!”陶郁惊道,“什么西非援助项目?”
“他没同你讲吗?”Tony自知失言,“其实也没什么,他们医院计划对非洲一家医院进行援助,要派两个医生过去九个月,我听他说想报名的,大概改主意了所以没有说吧。”
陶郁心里一沉,这事常征居然提都没提过。刚才还在为Tony的义举感慨,等事情轮到自己家,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也跟Tony的老爹一样。
一下午陶郁心里存着事,却憋着不肯打电话,直到常征发来消息说可以走了。
陶郁回信:“我坐地铁进城,省得你来回跑。”
“冷,接你。”常医生的短信永远言简意赅。
Mary打发了最后一个客人,一边理货一边问:“女朋友来催了?小两口今天打算怎么庆祝?”
陶郁不好解释,将错就错道:“没什么创意,还是去Sears Tower。”
“每年都去也很浪漫啊!”Mary笑道,“给你出个主意啊,以后你可以考虑在那里求婚。”
陶郁有些尴尬,胡乱地称赞了两句真英明。
常征到停车场时,Mary一定要跟去见见。陶郁没办法,他倒也不是特意要瞒着,就是觉得没必要到处宣扬,既然从一开始她就误会了,那就这样也没什么。
走出步行街,陶郁一眼看到他们新换的白色SUV——常征以前那辆二手车也光荣中弹,卖了那破车都不值修车的钱,于是他们用保险公司的赔偿自己又添了点,干脆换了辆新车。此时见他和别人一起走过来,常征下车迎向他们。
陶郁无奈地转头看向目瞪口呆的Mary,抱歉地说:“姐,其实没有女朋友,这是我男朋友……”
收音机里放着圣诞歌曲,路上依旧没有多少车辆,一切都和去年相似,只是今年雪来得晚,看不到大雪压青松的景象。
陶郁一路闷不吭声,常征问:“怎么了?你那老板不是挺好吗,怎么不高兴?”
“没什么,有点累。”陶郁裹紧羽绒服靠到车门一侧,“今天Tony来店里了,他要去苏丹你知道吗?”
常征点头:“知道,他注册MSF的时候还问过我,我建议他通过香港那边的组织,他有香港居留证,所以没什么问题。美国也有MSF组织,但是你知道的,如果派到中东,伊斯兰武装不喜欢美国人,万一被抓了很危险,做无国界医生风险很大。” (MSF:Médecins sans frontières,无国界医生)
“他让我很意外。”陶郁说,“以前没觉得他会是个做公益的人,突然之间形象就颠覆了。”
“Tony人不错,就是你总不待见他。”
“听他说你打算去非洲?”见对方没有自觉招供的意思,陶郁索性直截了当问道。
常征侧头看了看他,恍然大悟道:“我说为什么不高兴,原来是因为这个。”
陶郁没否认,确切地说他是因为这么大的事对方压根儿不告诉他而生气。
“医院是有对西非医疗援助的项目。”常征解释说,“刚通知这件事的时候,正好Tony给我打电话,就顺口对他说了,后来才知道只要一个妇产医生一个麻醉师,没有我报名的机会。之后你又受了伤,就更不可能去了。”
陶郁心里想如果没有报名限制,对方要去非洲九个月,自己肯定不乐意,那边条件那么差,万一传染上什么病怎么办?他越发觉得这世道颠倒了,这些资本主义毒苗整天想着援助这援助那,自己这共产主义接班人反倒被衬得觉悟低了。
到Sears Tower楼下停好车,常征在路边计时器上交完费,两人快步走进大楼。
和去年一样,观景大厅里依然没有人,唯一的工作人员在他们进来后也不知所踪。常征拉着陶郁站到玻璃天台上,窗外的景象一如去年——就连陶郁的腿软跟上次比也没有任何长进。
看着远处的灯火,陶郁轻声说:“一年了……”
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身边这个人始终坚定地让他相信,他们可以从无到有经营出两个人的生活。
“如果一直留在芝加哥……”常征说,“我们可以每年平安夜都来这。”
陶郁失笑道:“你跟门口那哥们儿有仇啊,大过节的,人家就差胸口挂个牌子:Get the hell out of here!我想找他帮忙拍个照都不好意思。” (译:赶紧滚蛋!)
“不用他,我们自己可以拍。”常征说着从随身包里掏出相机和三脚架。
陶郁惊讶地看着他:“居然带这么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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