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已经是今晚重复的第二回 。
殷君宁轻柔的用指尖勾出黎温耳廓散落的一缕银白发丝,搅在手指上,递至黎温面前,她的语气依旧放的缓,让这话少一分质问:“你把头发染成白色,叫我还怎样信任你自由且快乐?”
黎温愣在原地,保持着撑眼的姿势一动没动,她有种自己玩欢乐斗地主的感觉,手里已经不剩牌了,谁想到对方却可以丢出王炸。
偏偏王炸是黎温亲手送给她的。
那大约是黎家破产的第二年,某天,街边的小卖铺外门口街头到处成列出清明供奉的纸钱,用扁条扎得好看的花圈,各色的纸人。
黎温打工回来,从街头走到巷尾,一眼便看见这些被挪到最显眼街头的纸活。
黎温揣着仅剩下的十块钱,踏入就近的一家花圈店。
“姑娘,十块钱一个长明灯都是不卖的,您要四个,我卖不起啊。”老板是个中年男人,鬓角白发,手黑乎乎的手指,他与黎温说话的功夫,手里动作分毫未停,扎花圈,折竹条。
风一吹过,下半身两管裤腿,随风摆动,里头空无一物。
前头是他老婆在经营,同样黝黑的脸,额头竖横的皱纹是岁月历过亲吻过的痕,女人一手抱着新出生的幼儿,另外一只手则是拨弄算盘,给顾客结算价格。
再远一点,后门门槛上趴着个流鼻涕的小姑娘,拎着根破烂的吸管,扒拉蚂蚁,枯黄的头发太长了,落在地上,蚂蚁便顺势爬上去,小女孩咯咯咯笑。
黎温环视了一眼门店,目光落到老板面前的酸橘上。
几分钟后,她拎着一包酸橘跨出门店。
“小姐,你钱给多了……”
身后老板跌跌撞撞走出来,哪里还能看见黎温的影子。
酸橘统共有四个,均分给西山墓地里沉眠的四个人。
黎温原本计划好了,方茹的肯定要分最大的橘,黎正华稍小一些吧,剩下的两个并蒂的便勉强给黎越和朱淑真了。
这都是债,前头两个是生养父母的债,后头两个,莫名其妙就欠下了。
可拎着酸橘走到巷口的时候,她祭拜还债的橘子被蹲守讨债的地痞流氓踩的细碎。
这债也就还不上了。
那晚黎温打架格外凶猛一些,白净光洁的额头都不免罹难。
回家,她也不想清理,把自己撂在床上。
再睁眼就看见了殷君宁,还有额头缠绕一圈的白纱布。
“你找死!”
黎温扯下头顶带血的布条,像头孤狼般恶狠狠盯眼前雾蒙蒙的不知人鬼的东西。
头回见面,倘若不是黎温体力不支,殷君宁必是有血光之灾。
后来关系好到某种推心置腹的层面后,殷君宁才问黎温:“ 你那时为什么不要我帮着消毒?”
“绷带的颜色,我讨厌一切白色的东西罩在头顶。”黎温指着梦里雾蒙蒙的空气,冲殷君宁说:“那会让我感到发丧戴孝。”
自她上辈子戴孝后,便好似欠了身边所有人,分明她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黎温心想,她可以欠所有人,但是舍不得什么都不做,欠殷姐姐。
*
今晚银白色的发型,是发型师设计出来的,黎温自己还没抽空看,只知道这定是一头最炫目自由的发型,让人一眼看见她就觉她是个快乐奔放的人。
事实是效果的确不错,改头换面后,连苏北北眼底都是止不住的愕然,夸她骚了都。
黎温自以为无可挑剔,然而唯一想瞒的人却一眼看出破绽。
这世界再没有殷君宁这种分明被她刮了心肺,却非要长情至此,把过往所有那些陈年记忆搬出来,牢牢记在心底,然后见缝插针揪住自己行差就错的一丝行为不放。
叫黎温所有的伪装都像是无所遁形。
到这里,黎温所有的牌都打出去了,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再击退殷君宁。
只干巴巴的说:“我上回答过,梦比现实要破碎许多。”
恰在此时,之前那位被殷君宁使唤的服务生盛着托盘走过来,她冲殷君宁礼貌的弯腰:“小姐,你要的东西到了。”
黎温偏过头去,浅咖色的托盘上隔着一包卡农,一块浅蓝色翻盖打火机。
服务员尽职尽责给殷君宁指路:“无烟区需要移步左拐,走廊尽头的位置。”
黎温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察觉到这人要做什么。
殷君宁已然开口:“我们重新开始。”
说着话,伸手去拿托盘上的打火机、香烟盒。
黎温眯着眼:“为什么?”
“如果我能在你面前抽根烟,那至少证明跟我在一起至少会让你少一种委屈。”
“行吗?”
黎温恶狠狠的撑住眼皮,泪水滚落眼眶。
她心想自己的确弱……在殷君宁这种王者段位的高手面前不堪一击。
行吧,她认输。
没人能不认输。
黎温拽过殷君宁的手臂,空的那只手凶恶的捣翻服务员手中的托盘。
“小姐……啊!”
火苗自打火机蹿出来,黎温点燃了嘴上一直迟迟未吸的系统假烟,她深深的抽了一口,秉住气,揪住殷君宁旗袍衣领,将人往自己面前带。
而后把这口烟送到这人嫣红的嘴巴里。
“不是要跟我一起抽烟?”黎温说:“就这里抽。”
服务生捡起的托盘再次被打翻,掩住嘴,震惊的看着坏到透顶的黎温旁若无人把眉眼都是慈悲的殷君宁旁掼在扶拦上。
如果眼下许诺不了未来,逼到走投无路,无话可说,那就窒息亲吻,堵住这人嫣红的唇。。
服务生近乎于失声的掩面,殷君宁由着黎温探入,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绕到黎温后脑勺。
反客为主之际,穿过黎温肩头,斜斜睨了眼近乎惊呼出声的服务生。。
几秒后,走廊再无旁的人。
这口烟黎温送入殷君宁嘴里,退出来的时候,并无想象之中的容易,明暗交杂的光投射在殷小姐极端庄的一张脸上。
分明不是菩萨了……是凶狠的近乎要把她惯入、身、体穷凶恶极的女人.
这是殷君宁头一回撕破面具,被强逼出心底野望。
黎温眨落睫毛盈着的泪珠,蜷曲手指,抵在这人肩头,用力把她推开。
“你看,你自己不也跟梦里是两幅面孔?梦里的女鬼何曾这样逼过我?”
黎温瞧着窗外电线杆的醉鬼,那人唱累了,歪靠在电线杆上落下两行清泪。然后用手背揩了泪痕,又跌跌撞撞朝最繁荣喧嚣的光明里走去。
“我曾经那样爱过你,可现实背道而驰了都。你再不是梦里体贴为我擦拭伤口、顾及我感受的姐姐,而我也不是窝在你怀里毫无芥蒂,为你放弃自由的温温。你就不能让我把最美好的爱情永久的留存在心底。”
殷君宁的手指顿在半空,她舔了舔干涩的唇。
耳边传来黎温轻轻的略微哑了的声音:“姐姐,现在你的目光令我害怕!”
殷君宁扯着唇,好半天竭力的勾了一下,然后看着窗外走向繁华脂粉里的醉鬼,再没有拦黎温,甚至主动让开了位置。
她扑哧笑:“温温啊,你对我太狠了!”
黎温:“你知道就好。”
从此往后就不会再凑上来,蹉磨自己。
*
黎温打算离开广城了。
从前她以为至少在解决掉简丞这个pua男之前,回去继承家业从没有在考虑范围之内。
可是这晚回去后,黎温把这从不在考虑范围之内的事情搬出来,仔细权衡。
回南城圈子其实不难,难的是她怎么面对自己。
前世黎越、朱淑真、黎正华都是死了的,不管遇见他们三人中的谁都会提醒黎温,黎家破产前的那场绑架,于自己老死不相往来的两夫妻在最后放弃黎越,转而救下黎温的壮举。
这是黎温藏底的沉珂,尽管重生或者走系统颁布支线任务,黎温都没想过自己要回黎家赚取圣母值。
她本打算竭尽全力用一种摧枯拉朽的耐力,靠时间去磨平恩怨的棱角。
但今晚风起的喧嚣里,殷君宁毫不遮掩的野望改变了黎温的想法。
她确乎无法忍受太长时间与对方割裂的分开以及那人直白的深情。
于是只能敦促自己,尽快获得力量,完成任务,解决麻烦,然后光明正大的把她再哄回来。
*
最终定下这件事是在三天后。
黎温开始吃能量棒了,以前不觉得有多少难吃,好歹能活命,比起当年欠债逃命朝不保夕的生活好太多。
可连续吃了两根后,黎温就发现自己这胃愈发娇气,每回能量棒入口宛若喉咙吞针。
实在忍不住寡淡的味道,黎温就去了趟厨房。
系统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嘴碎建议黎温,不要浪费粮食,实在想饮鸩止渴,去米其林餐厅,让大厨做一桌满汉全席,也好过她自己厨艺垃圾不过眼强。
这逼吵的黎温脑仁疼,她便把它直接塞小黑屋,其实心里明白,这两天系统话特别多,胆子也顶大。什么都要说一点儿,黎温只要闲下来它就开始絮叨。
还偶尔怼上一怼,搅合的黎温烦它透顶,小惩大诫关系统三分钟禁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