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餐桌前,还是没想明白这怎么回事,他难得放低了姿态去挽留苏杭,竟然还平白挨了巴掌。
俞叶舟越想越饿,抄起刀叉继续吃他的早餐,一片沙拉里的菜叶刚进嘴,盐分渗进伤口,煞得他舌头都要抽搐了,再喝口咖啡冲冲盐分,更他妈疼得吃不下。
他气得端起盘子要往地上摔,肚子适时咕咕叫了两声,而且苏杭做的饭确实比外面好吃太多,摔了有点可惜……他舔了舔嘴上的伤口,又把盘子放下来,握着刀叉忍着痛,一点点吃完了。
那边苏杭和竹钰抵达了贺兰山剧组包下的酒店。
一进门方梓就迎上来,领着他们上楼:“苏杭,贺兰山的片子虽然不是很卖座,但是口碑不错,他新戏的剧本你也看过了吧,简直就是为你打造的。贺兰山对这部片子很看重,他想拿这部片子去冲击一下金叶奖。”
苏杭扭头:“金叶奖?”
“对。”方梓说,“金枫是看票房,金叶却是小众电影的狂欢,贺兰山已经拍了好几部片子,虽然拿过其他小奖,但实在是缺一个有分量的奖杯压肩,贺家你也知道,本来就不看好贺兰山当导演,所以他也急着出个成绩证明自己,这也是你的机会。虽然对你来说金叶比不得金枫,但是机会就不能放过,你说是吧?”
“嗯。”苏杭点点头,“方梓姐,我听你的。”
几人到了贺兰山所在的楼层,一些人正来来回回地搬动摄影器材,贺兰山穿着十分飘逸,肩上披着一条颇具异域感的大披风,头发微长,一侧挽到了耳后,正站在一旁指挥人手。
竹钰从苏杭背后探出头来,一见贺兰山眼睛都亮了,远远叫道:“兰山哥哥!”
贺兰山抬起头,朝他招了招手,竹钰就飞扑着撞进了他“兰山哥哥”的怀里,贺兰山胡七糟八地揉着竹钰的头顶,捧着脑袋亲了口竹钰脸颊,哄道:“小钰也来啦!”
苏杭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你好贺导演,我是苏杭。”
贺兰山这才将目光从竹钰身上依依不舍地撕下来,满不情愿地投到苏杭脸上,看了第一眼,皱了皱眉,看了第二眼,撇了撇嘴,再看第三眼,还“啧”了一声,接着就不爱看了,低头继续摆弄竹钰。
苏杭:“……”
方梓也看不下去,伸手去扯贺兰山怀里的亲侄子,简直是扯一块牛皮糖,那是都快拉变形了都没扯开,最后还是贺兰山怕扯坏了他软软的小竹钰,这才松了手。
怀里没有竹钰的贺兰山终于恢复了神志,一秒从神经病变身高山白兰,左挑右拣地打量苏杭半晌,摩挲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突然命令道:“脱。”
第二十一章 试戏
“脱,就在这里。”贺兰山声音不高,但透着一股强势,嘴角缓缓聚起一个戏谑的笑容,头颅微微倾斜着,看戏般的眯了眯眼。
苏杭伫立原地,没有动。
竹钰关切地盯着苏杭,眼睛嘀哩咕噜地在两人身上转了两圈,思绪很快飞到早上在苏杭公寓看见的那一幕——苏哥跟俞总在一起啃嘴玩儿,再仔细想想,又觉得他俩肯定不是只啃了嘴,绝对还啃别的地方了!不然苏杭那么重视形象的人,不会穿一件款式过气的高领毛衣出来试镜。
“兰、兰山哥哥!”他站出来想帮苏杭说说好话,便轻轻握住了贺兰山的手,小声讨好道:“这里这么多人呢……不太好吧?这头顶还有监控……身材我们可以进房间里再看……”
谁知贺兰山竟然不买竹钰的账了,没等竹钰说完他就抽出手来,漠然地转过身往自己的房间走,眼里全是轻蔑和嘲讽:“不是找工作吗?你以为钱那么好赚?不脱,那你就滚吧!”
他这一句掷地有声,回声回荡在狭长空旷的酒店走廊上,就连四周搬运器材的工作人员都不由停了下来,四面八方的眼神都汇聚到苏杭身上,看热闹似的望着他们。贺导演平常不易发火,就算是有演员不在状态,他也是阴森森地笑,直笑到你头皮发麻再也不敢出错,今天不知道为了什么,他们的贺大导演竟然表现出如此鲜明的厌烦,甚至是扭头就走,简直是一反常态,剧组人员对此也很是好奇,都扒着门口偷偷地瞧。
“滚!”贺兰山赫然一声痛骂,一个反手摔上房门,整个走廊都似震了三震。
方梓也惊了,她甚至连苏杭以前是不是跟贺兰山有过节甚至搞过三角恋,抢了贺导的前女友这种狗血八卦都想出来了,在一群工作人员的窃窃私语中,她回头去看苏杭,才想问问他怎么回事,却见苏杭整个身体反常地颤抖着,脸色刷得发白,一只手攥得死紧,似乎连指甲都要嵌到肉里去,而另一只手战栗着伸向衣领。
他咬着自己的唇,竭力压抑着痛苦,纤长睫毛的阴影遮蔽着那双本该明亮的眼睛。
“……”方梓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一时没反应过来。
竹钰的脑子一下子转过道来,赶紧拉住了要往苏杭身边去的方梓。
所有人都在盯着苏杭,就连头顶的监控摄像头都闪着工作中的红色指示灯,细细碎碎的闲话从洞开的各个房间里飘出来,好听的、难听的,和伸长脖子等着看笑话的,甚至还夹杂着更加露骨的眼神,都似潮水一般向苏杭涌去。
而苏杭就像是被人丢在聚光灯下的小丑,连左右回顾都不敢,他用力闭上眼睛,踹掉两只鞋,蹬了袜子,光脚站在酒店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脚趾蜷缩着,根根泛着羞耻的红,迟疑了几秒后,他终于迈开腿,向贺兰山那间房缓步靠近,同时肩膀一沉,罩在外面的风衣便顺着脊背滑落下来,似从苏杭身上剥落的蛹壳,沉甸甸地坠落在地上。
竹钰拉开方梓,给苏杭的前路让开了一条道。
方梓突然听竹钰小声念了句“我会脱的,我会全部脱光……”,她忽然也恍然大悟,赶紧抬头朝苏杭看去。
果然,苏杭也开口了,但更富有感情,那种慌乱紧张又些许痛苦的,掺杂着一种被置于死地而只能被迫面对的勇敢,他慢慢拨开了皮带,掀起了毛衣:“我会脱的,我会全部脱光!”说完这句台词,他忽然将手中的毛衣狠狠地掷在地上,继而捂着脸,沙哑地嘶吼道:“来吧!都来看吧!”
苏杭很白,那种娇生惯养的白,很符合剧本里主角富家小少爷的身份。而这一出,也正是整部电影里主角“米酒”转变的开始和冲突的高潮,家庭一夜之间破产,父亲失踪、母亲重病,几千万负债瞬间压上高中主角的肩头,一向优渥的环境顷刻崩塌,此时的主角正似那捧被架上名为“生活”的蒸笼的糯米,等待发酵,他羞耻、彷徨、不忿,他不甘堕落但又不得不面临堕落。
穷凶极恶的追债人疯狂地威胁已经居无定处的母子二人,从云端跌落的少年一下子感觉到无能为力的绝望,面对急需巨额治疗费用的母亲,他最终选择去地下赌场应聘做脱衣舞郎,兼职卖酒。他在赌场里学会了所有上不得台面的把戏,在舞池里渐渐成长,根本不配谈及什么自尊,但他终于还是靠着积攒下来的钱做本金,一点点将脱掉的衣服和被人踩在脚下的尊严重新捡回来。
电影叫《酿》,讲述的便是这样一个关于矛盾和抗争,关于尊严和成长的故事,绵延出一个少年成熟的轨迹,而“米酒”则是主角在舞池里的化名。
这一段应聘戏,便是他人生发酵的开始。
方梓虽然从苏杭以前那些龙套剧里大浪淘金地发现了“他其实是有演技的”这个事实,认为只要严加训练,定然能够锻铁成钢,但她从未想到,原来苏杭的表演竟已如此饱满,毫不夸张地说,能甩当红炸子鸡们八条街。来之前,她还曾担心苏杭近期的表演训练太浮于表面,会被眼光挑剔的贺兰山打回去,看眼下这状况,贺兰山若是不用苏杭,那就是被驴撅了脑袋。
她越想越高兴,深感自己眼光毒辣,从垃圾堆里捡了苏杭这个宝,简直是眉开眼笑,仿佛已经看见苏杭登上金枫晚会的颁奖舞台,领了那个金灿灿的影帝奖杯。
方梓正沉浸在幻想里,贺兰山突然就打开了房门,他面色严肃地瞪了苏杭老大一会儿,终于从地上捡起一件衣服,披到苏杭的肩头。
苏杭往他屋里一瞧,桌上开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正显示着走廊的监控图像,他弯着眼睛笑了笑,叫了声“贺导”,问:“这段戏过了吗?”
贺兰山倚着门框,视线在苏杭没入裤腰的人鱼线上兜兜转转,随即也温和地笑了,朝苏杭伸出了手掌:“下周进组,控制体重,不许轧戏,能做到吗?”
苏杭握住贺兰山的手:“承蒙指导。”
贺兰山:“合作愉快。”
方梓长出一口气,竹钰则直接跳了过去抱着苏杭笑,贺兰山气得把小竹钰拽进自己怀里,又揉又捏,当着竹钰老板苏杭的面,就说要带他旷工去吃好吃的。
搞了半天原来是试戏,众人看不着热闹,很快都散了。
回去路上只有苏杭跟方梓两人。
苏杭翻着剧本看,等车开过了两个红绿灯,他才抬起头来望向方梓:“好好开车,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是有路还是有交通信号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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