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也看到了俞叶舟,正拉开座椅的手紧紧抓着椅背,极不自然地怔了会,直到彭辉又让人拆了一瓶白酒给他满上,他才回过神来,笑眯眯地坐下敬酒。
服务生进来上菜,正是一道“西柚虾”。
一道清爽的男声在饭桌上响起,柔柔软软地,似扫过人心尖的羽毛般,带着那么一层甜腻的笑意:“彭哥,您尝尝这道西柚虾,我也会做的。”
他夹起一只虾递过去,彭辉向来自认年轻,最喜被人称哥,对他这套很是受用,正色眯眯地望着眼前的青年笑。
青年不知喝了多少酒,本就白皙的脸更是染出了晕红,他眼似桃花,笑起来的时候小狐狸似的有些狡黠。酒气蒸的他双眼雾蒙蒙的,似醉非醉,捏着酒盅的手修长好看,指端透着一点朦胧的粉。
彭辉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俞叶舟就看见青年端着酒杯走过来,脚步微微轻浮,似踩了棉花,走到他身边的时候,杯中的酒早已被他晃出了大半。
青年俯下|身来,温声细语地说:“俞先生,我敬你酒。”
他的口音里有些南方的味道,唇齿之间抿出字的时候,总能让俞叶舟想起江南的流水石桥和乌篷小船,黏得甜得像糕团,似乎耳根都能被他唤软了。
俞叶舟侧过脸,注视着他。而青年则半倚着他的椅背,抿着嘴|巴笑,见他半天不动弹,遂弯腰捏起他的筷子:“俞先生,你也想吃虾吗?”
他顺着青年执箸的手,看了一眼桌上的西柚虾,黄橙橙的西柚盅上,勾着一圈儿红色的虾,都倒着头勾着尾巴,被苏杭夹起时,滴答着乳白的酱。
而方梓盯着自家老板,似乎对他今晚的反常很不理解。
俞叶舟吃着由青年夹到他嘴里的虾,心想,果然不如他做的好吃。有此想法的那一瞬,俞叶舟心里一惊,将整个没嚼碎的虾子吞了下去,往日惯常冷得要死的脸顿时呛得发红。
一只手抚住他的背,将手中那杯酒递到他嘴边,俞叶舟张嘴饮了,借此送下了那块虾肉。
彭辉见此哈哈大笑起来,打趣道:“我说什么来着,生成苏杭这模样,就算是俞总也绕不开啊哈哈!”
苏杭收回手,轻轻笑一笑,施施然走了回去。
若说娱乐圈里有谁漂亮,那是一抓一大把,漂亮得数上三天三夜也能不重样。当红花旦唐灵那样娇羞可爱的,又或者炽手可热的小生袁钺,都称得上漂亮。可若说谁美,却就提不上来,因为美和漂亮之间总差着那么一点味道。
俞叶舟曾觉得施今歌美,他是男人堆里能让人一眼定格的儒雅之美,天生有种亲和力。而苏杭,却像他的名字,美得不张扬,但足够让人惊|艳,看见他就仿佛是看见了瘦西湖两岸的狭长堤柳,看见了波纹荡漾的绿水轻涛。
苏杭得了彭辉的夸,又顺从地给自己倒满了高度白酒,在众人的笑劝下一杯接一杯地往肚里灌。
时隔两月,俞叶舟再一次见到了那个曾经给他做西柚虾的青年,两人再一次同吃了一盘西柚虾。
只不过他是来谈生意,而苏杭是来陪酒。
第二章 妖精
这个晚上苏杭不知喝了多少酒,脑子还清楚的时候,就知道至少有半斤了,等脑子不清楚了就更是糊涂。
更何况,旁边的彭导演是圈里出了名的烂酒坛子,一喝点酒嘴上就没有把门的,最爱吹牛逼。苏杭陪着他笑,陪着他喝,喝到最后思维都停摆了,看谁的脸都长一个模样,各个星星似的在眼前乱转。
他又给自己倒酒的时候,手被人抓住了。
苏杭垂下视线,纤长的睫毛软绵绵地搭下去,他瞳色略淡,远观着一双眼睛不是那么的黑白分明,显得十分温柔,似掉进湖水里的明月。
彭辉一下子看呆了,握着苏杭的指头不由更用力了一些。
苏杭迷茫地笑了笑,低低叹一句:“疼。”
彭辉似惊扰了森林里什么鹿儿兔儿似的,赶紧丢开了青年的手腕,他望着苏杭的笑,望着苏杭的脸,心里一股子浊气蠢蠢欲动。
这边正是你侬我侬,含情脉脉,就听俞叶舟极轻地“哼”了一声。
苏杭打眼望过去,正对上俞总一双似审视又似蔑视的眼神,他支起一条胳膊来,托着自己的下巴,毫不在乎地收回了视线,只将俞叶舟当做什么无关紧要的人,转头继续与彭辉打情骂俏。
而彭大导演喝上头了,要在苏美人面前找补点英雄盖世的气质出来,牛皮直往天上吹,这生意自然是谈不成了。一场酒席,耗到菜肴冷透,酒盅尽空,众人寒暄半晌才终于散场。
彭辉正被挑拨到了兴头上,才出了包间就去揽苏杭的肩,一直揽到大马路上,要把他往车里塞。俞叶舟叼了根烟在最后跟着,而方梓则在一旁看戏。
“老板,苏杭可是真醉了?”方梓抱着胳膊,瞧着那个扭扭捏捏不愿上车的青年,摇摇头,“他这酒陪得不值啊,以苏杭的身价,还够不上去演彭辉的戏。”
是啊,谁不知道苏杭是出了名的招话题、招黑体质,彭辉要是敢用他,除非是不想要票房了。
巷子口栽着两棵银杏树,许是有人吩咐过什么,此刻满地璀璨金黄,无人打扫,树杈上隐了两盏昏黄的灯,更使得树下气氛氤氲,像一场老电影里的镜头。
苏杭站在一握枝头底下,身上是一件长至膝盖的浅色风衣,手腕被人拽着,他不经意间向后稍稍一瞥,眼角余光从俞叶舟脸上刮过,他眼圈醉得发红,明明没有蹙眉,却让俞叶舟觉得那目光里有些落寞,一如这深秋渗着凉意的鬼天气。
“米酒!”方梓突然叫道。
俞叶舟似见了鬼般盯着她,皱眉问道:“你鬼叫什么?”
方梓看过来的目光炯炯有神,完全不似个一肚子里已盛了二两烈酒的女人:“贺兰山的新戏《酿》,主角叫米酒。”
贺兰山,贺家二公子,在贺家人齐齐往金融圈里凑的传统下,他却成了贺家最不务正业的人,做起了导演。只是贺兰山的电影与彭辉不同,彭辉是为了钱,而贺家从来不缺钱,贺兰山有才又有情,电影是他的梦。
不管是什么玩意,一旦跟梦扯上关系,就显得高尚起来。而贺兰山电影里的人,也向来是那梅兰竹菊四君子,是那百合里最纯洁的一支,是不屑与玫瑰之流同流合污的高岭之花。
方梓道:“他刚才那个眼神,简直和贺兰山要找的米酒一模一样。”
俞家和贺家关系密切,从生意到人情,无不纠丝结网一般错综复杂。俞叶舟虽然跟贺兰山关系不错,但他从来不喜欢贺老二的电影,总觉得他的故事里头的主角都期期艾艾,自怨自艾,顾影自怜,仿佛人人欠了主角三百万。
俞叶舟最烦这样的人,所以从来没有完完整整地看过一场贺老二的电影。
可架不住贺兰山手法好,一部部文艺电影拍得那样暧|昧朦胧,每一个镜头都美得似画,让人想厌也厌不起来。
不过,至于苏杭像米酒一说……
俞叶舟吐出嘴里的烟蒂,在随身灰皿里碾灭,又收起来,对方梓说:“看过《代孕娇妻》吗?”
方梓思索了一下,忽然想起个去年在网络上被骂得一无是处的狗血烂剧。她是金牌经纪,眼里只容得下大剧,那些子小打小闹的剧,方梓从不放在眼里,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不由瞪大了眼睛,一脸的嫌弃:“你不会是说,苏杭演了那个……?”
俞叶舟将灰皿往裤子口袋里一插,碾起脚跟向那两棵银杏树走去:“他演的是插足女主的白莲花小三。”
方梓:“……”那可是被骂得最恨的一个角色。
俞叶舟走到树下的时候,苏杭一条腿都被已经被拽进车里去了。
苏杭低着头,看见视野里闯进一只黑亮的皮鞋,一片银杏叶从头顶飘下来,落在鞋尖上。他意识不清地看着眼前的鞋面,慢慢抬起头,从对方修长笔直的双|腿向上,看见埋在西装外套里若隐若现的皮质腰带,再往上是笔挺熨帖的雪白衬衫,然后便是紧束至颈根的领带,半截窄瘦的下巴,和一双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
再往上苏杭就不敢看了,仅仅到鼻梁,他就迅速醉意熏染地垂下了眼睛,不知所以地笑了几笑。
彭辉伸过手,抱住他的腰,苏杭被迫转过身去。
俞叶舟的视线下落,定格在青年的腰背上,冷风吹过,搅起了苏杭的风衣下摆,待那衣料回落时,俞叶舟奇怪地看到风衣之下被什么东西顶得凸起了一块。
再看向苏杭,俨然一副肢体失控的模样,手脚发软地趴在彭辉肩头,任那老流氓摆弄。俞叶舟还不会傻到认为那块迷之凸起是苏杭的性|器,因为没人的性|器长在屁|股后头,在两臀之间——除非他是个妖怪。
但是俞叶舟知道,苏杭不是妖怪,他是妖精。
兔子精。
不然两个月前,俞叶舟也不会放开了苏杭这块在嘴里咬了三年的肉,还任他胆大包天地在今晚的酒局上兴风作浪。
苏杭几乎半边身子都被拽进车里了,却也幸亏他个头高,在车门口一杵,就叫矮胖矮胖的彭辉拿他没辙。他知道背后的树影里站着俞叶舟,却也不怂,还禁不住想笑,今晚他灌了彭老流氓那么多酒,别说是生意,就是个屁,彭辉也是放不出一个给俞叶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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