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不是说话不算数了吗?小十,你什么时候起也不讲道理了。”
展遥没想到说来说去又把自己绕回去了,脸色很难看。宁桐青还是很平静:“去找别人。”
“不要。”
“那随你吧,你想耗着我没办法。将来别后悔就行。”
“简衡不喜欢你。”
宁桐青皱眉:“那也不关你的事。”
展遥瞪大眼睛:“……原来你知道。”
“我说了这不关你的事。这是我们之间的私事。再说,求之不得还不放弃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也很清楚吗?”
陡然间,车子里静得只能听见空调的声音了。
宁桐青意识到这句话未免过于苛刻,心头掠过一丝悔意。交谈中他们已经下了桥,此时正好是一个红灯,他原以为展遥可能会开门就走,可展遥还是稳稳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哪怕按在安全带上的手爆出了青筋也一动不动。
“是因为我们家里认识吗?”
良久,展遥才能再次发出声音。
“不是。”
“就是因为我对你来说不够好?”
“没错。展遥,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好。因为我答应了你父母照顾你,我在你面前表现得好,这不是真的。”
“我不信。你特别好,我知道。”
“你也不能根据简衡和我相处的模式来判断我到底是个什么人。”宁桐青面无表情地说下去,“我不知道在简衡这件事上有什么是你知道而我不知道的——我也不想知道——如果当初有些话我没说明白,我不介意再说一次……”
“别说了。”
宁桐青不理他:“你要仅仅是好奇、想找个男人睡觉,确定一下你到底是不是同性恋,你可以找到比我好得多、也不那么麻烦的对象。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值得。”
“我不信。”展遥还是这三个字。
不得不说,在宁桐青目前的人生里,他从未遇到过这么难缠的“追求者”——如果展遥说得上是“追求者”的话——过往的经验全无了用武之地,但他也很清楚,展遥的话里有陷阱,他不该、也不能踏进去。
“你在害怕吗?”
当展遥再一次问出这句话时,宁桐青一愣,然后笑了:“对,我害怕。”
这个答案让展遥也愣住了。就在他无言以对的这个间隙里,宁桐青轻声说:“所以放过我吧,小十。”
有那么一个瞬间,展遥看起来像是要哭了,可下一刻,他抿了抿嘴唇,平静而坚定地说:“那我会保护你的。
“我也会让你喜欢上我。
“你现在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会越来越好。”
他没有看宁桐青,而是垂着眼,看着自己的手背,一句接一句地慢慢说下去。
巨大的荒谬感笼罩住了宁桐青,他觉得眼前的这个青年是全然的陌生人,他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听他说几个月前自己没让他说下去的那些话。
“我是认真想过的。我之前没喜欢过别人,以后还不知道,但现在我喜欢你,我只喜欢你。你不同意也没关系,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个。这几个月里我一直在想,那天晚上要是说出来了就好了,这样你就不能装不知道了。
“你别怕。我不该缠着你,但我太想见你了,我也没办法。要是有什么办法,你告诉我,只要我能做到,我就去做。”
说到这里,他才抬起头,再一次望向了宁桐青。车外是暗的,车里也不甚明亮,但宁桐青还是能看见他的眼睛,也能看见他这一刻的神情。他觉得口干舌燥,下意识地想掏出烟,硬生生地忍住了,勉强平静地说:“这种事确实没办法。但展遥,天底下的事,总要讲究个你情我愿。”
“嗯。”他很轻地应了一声,“是我不够好,你才值得更好的。”
他的语调里有极深的沮丧和难过,一点也没打算隐藏。宁桐青听得分明,却也没有安慰他,过了一会儿,问他:“今晚你还想去我宿舍住吗?”
“要是你不嫌我的话。”
“那你只能用招待所的浴巾了。我没多余的。”
“没关系。”
在不能不说尴尬的沉默中,他们总算是在午夜来临前回到了宁桐青的住处。打发展遥去洗澡后,宁桐青出去买了包烟,回来后发现展遥已经自觉地在平时没人睡的那张床上躺下了,蜷在被子里很安静,但是听呼吸并没睡着。
宁桐青替他关了灯,自己也去洗漱,本来还没到睡觉的钟点,但展遥就在边上,他也没看书了,直接打算睡。
他躺上床不久,展遥已经翻了七八个身,宁桐青心想这不是个办法,就出声:“你要是睡不着,我再去隔壁开个房间。”
“不用了。”展遥立刻接过了话,然后他又翻了个身,在黑暗中等了好几秒,说,“今天晚上,你和我妈在餐厅门口聊了什么?”
“你大姨。”
“哦。她对我妈妈不好。”
“瞿师姐不是这么说的。”
“我不是说她们不借钱的事。当初她劝我妈不要借钱给我爸治病了,当着我的面说的。”
宁桐青愕然。
展遥听不到宁桐青的反应,过了一会儿又说:“他们当时以为我听不懂,后来又以为我忘记了。没有,我都记着。你不知道,宁教授和常教授比我所有亲戚都更像我们的家人,你也是。”
“你怕你爸妈为你伤心吗?”
展遥的声音里多了一点警觉,回答得也很谨慎:“如果是因为你,他们不会伤心的。”
宁桐青无奈地摇摇头:“孩子话。”
展遥紧了紧被子:“才不是。因为你好。宁桐青,你和我妈在餐厅外头聊天时,我就想,要是我们两家不认识,这样你也喜欢我的可能性说不定能多一点。我不怕我爸妈伤心,但是你怕。”
不等宁桐青解释或是反驳,展遥又说:“后来我就想明白了,要是没有这层关系,我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认识你。但只要我能认识你,我肯定还会要想尽一切办法走到你面前。现在这样,挺公平的。所以,就这样吧。”
这是在他们都入睡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67章
展遥起床时,宁桐青几乎是第一时间醒了。
他听见展遥悉悉簌簌地换衣服和洗漱,听见他很轻地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最后听见几近无声的合门声,这才睁开了眼睛。
展遥叠好了被子——看来军训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一点痕迹——宁桐青正想笑,手机传来一条消息,是一个来自展遥的日历确认。
手机屏幕上同时闪着“确认”和“拒绝”,宁桐青不知道这个日期意味着什么,犹豫了片刻,迟疑着选择了前者,几秒钟后展遥的短信追了过来:那说好了啊。不过如果你那天有事,不能来,也没关系的。
是什么日子?宁桐青追问。
反正不是家长会。
要做什么?
一起吃晚饭?
宁桐青灵机一动:你生日?
嗯。你要是不愿意吃晚饭,我们可以吃午饭。
宁桐青哭笑不得,又说:好吧,只要不出差、不加班。
展遥再没回他了,还是宁桐青又多叮嘱了一遍:记得吃早饭。
一秒钟后又来了回复:我正在找地方,一起早饭吗?
不用了。我要出趟门,得尽早出发。
那也要吃早饭吧?我还在楼下,那我等你。
这趟远门是宁桐青昨晚睡前临时决定的,起因之一就是假期还长,对于正热心热肺的小朋友,目前他能想到的最好对策是晾一晾。但展遥粘得这么紧、这么笨拙,也是宁桐青没想到的,也是他从未经历过的。
宁桐青爱好不多,话也不多,更年轻的时候常被老师和同学评价为“老成”——这个词在他们心中的真实意思是“无聊”“沉默”“不合群”——高中和大学一直有许多女生和个别男生明里暗里向他示好,但都稀里糊涂地错过了。
当然,从事后来论,这种稀里糊涂不是坏事。
和程柏分开后,宁桐青曾经做了一件在他的朋友圈子里轰动一时的事情:他带着他的自行车,先坐火车到多佛,然后一直骑到英格兰和苏格兰的分界处,如果不是膝盖出了点问题,也许会一路骑到更北的地方。
当时他的师友们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骑这么一程,觉得他这么做很酷,一时间成为圈子里的话题焦点;程柏觉得自己知道,开车来追了他一程,最后两个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后,宁桐青继续北上,其实心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这一趟。
即便是多年后的现在,宁桐青还是愿意把那一次归结为某种心血来潮。很多细节都忘记了,包括和程柏的争执,只能记得英国北部夏日那漫长、漫长的傍晚,落日在田野和丘陵的尽头徘徊不去,迟迟不肯落下,星星很高,镶在蓝白的天幕上,他就不停不停地骑,仿佛惟有如此,才能把太阳和星星都抛在身后,把一部分的自己也抛在身后。
“宁桐青,你真是个无聊、固执的人。”
那是他在那一次旅行中反复会想到的句子。
但他知道孤独是什么,他不止一次地回想起见到展遥的第一面,然后意识到,其实在那一次自己已经知道,这个年轻人,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的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