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拍卖行?还是艺术品公司?”程柏也问。
“最后一个。”她无意对宁桐青和程柏隐瞒,告诉了他们公司的名字后,又说,“然后我也要搬家去巴黎了。”
她极自然地挽住宁桐青的胳膊,仰头对他说:“你们看,人生的转折就是来得这么快。大家聚在一起庆祝我拿到终身教职好像就在昨天。说起来那天还是我的结婚纪念日呢。”
程柏和宁桐青又是下意识地一番对视。他们都想起了同一件事:那场派对时他们已经分手,但是不欲让任何知根知底的人看出来,还是一起去的。
宁桐青现在想,多么幼稚。
他微笑着看向潘宜敏:“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为你高兴。宜敏姐,你真是我认识的所有人里,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最井井有条的。哪怕你忽然有一天说要去非洲,我也不为你担心,你无论在哪里,都能让自己过得很好。但下次我要看英国的老朋友,还得多坐几个小时的火车过海了。”
“你倒是我认识的人里,嘴巴最甜的。”
宁桐青认真想想:“比这个家伙还是差多了。”
被点名的“那个家伙”微微一笑,全盘收下这个恭维。
展遥是跑过来的。
他大气没喘一个,可惜额头上的汗珠还是泄露了他的秘密。他也没打电话,不知道在找到宁桐青一行时,自己先在博物馆里转了多少圈。
但想来不会太久。从他放下电话到找到宁桐青,前后不过半个小时。
他的头发已经长了些,皮肤还是很黑,脸和胳膊完全是两种颜色。潘宜敏还没说话,程柏先挑了挑眉:“哦,是这位小朋友。”
宁桐青没奈何地瞥他一眼:“我不喜欢你‘哦’的这个语气。”
程柏微笑,低语:“非常英俊的年轻人。看向你的目光异常专注热忱。”
潘宜敏听到这句话,一愣:“啊呀桐青,我们是不是打搅你约会了?”
在体会到了什么叫跳进黄河洗不清的同时,宁桐青也开始觉得自己叫展遥来吃饭这个决定,可能错得不小。
但事已至此,解释还是要解释一下——特别是对潘宜敏。
他看了一眼看起来也有点迟疑、但还是正朝他们走过来的展遥,又对潘宜敏说:“确实是家里的一个晚辈。”
“可他的眼睛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这就是麻烦所在了。”
几句话间,展遥已经到了面前。他先看了看宁桐青,然后目光在潘宜敏和程柏面前转了半天,最终还是先对宁桐青说话了:“小师叔好……”
“潘老师。”宁桐青指指潘宜敏,等他问候完,又指指程柏,“程柏。”
展遥略一犹豫,还是客客气气地喊:“程老师。”
“不必客气。我不是老师。”程柏笑得无懈可击,连中文都说得较之平日更加字正腔圆些,“叫我程柏就可以了。”
看见程柏的这个笑容后,宁桐青内心笃定无疑:自己真是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第63章
午饭的地点就选在博物馆附近。宁桐青做东,其他三个人点菜。之前在博物馆里,大家各看各的,不说话也没觉得有什么,但一坐下来,一时之间没人说话,就难免冷场了。
潘宜敏看出展遥没什么同自己和程柏说话的意愿,就找了个借口,说要到室外抽烟,然后拉走了程柏,硬生生地把宁桐青留在了餐桌上。
见状宁桐青暗地里有些哭笑不得,等他们走远后,转向了展遥:“军训感觉怎么样?”
“特别无聊。”
宁桐青就笑:“当年我逃了军训。”
展遥瞪大眼睛:“……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宁桐青一摊手:“我有过心肌炎和哮喘。”
展遥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这个你也没告诉我。”
“已经好了。但一点收获也没有吗?”
展遥想想,捋起袖子:“蚊子包算吗?如果不算那就没有了。”
“没认识朋友?”
“累得只想吃饭睡觉,顾不上。”
宁桐青只好说:“等上课了就好了。多去参加社团活动。有没有想过去校队?”
展遥摇头:“我们学校的校队很强,都是体育特招生,个子最小的也比我高大半个头,重至少十公斤。”
“打球又不是只看个子,那个谁……”宁桐青基本不看球,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实例,最后只好无奈地冲着展遥一笑,“忘记名字了,举不出例子。”
展遥倒是无所谓:“只是不进校队,球还是打的。听说医学院的球队也不错,到时候我会去打听打听。”
“那就好。”
短暂的停顿后,展遥看着宁桐青,又说:“我不是故意来打搅你和你朋友的……”
宁桐青正想说“说傻话”,可展遥的下一句话又把他狠狠噎回去了——
“可是我很想见你。”
宁桐青无奈之极。他先是看了一眼还在门口抽烟说笑的朋友们,然后不得不面对展遥,尽力温和地说:“我以为我已经说清楚了。展遥,你得多交交朋友,认识新的人。”
展遥也正看着他:“你是说清楚了。我不缺朋友。”
“那就去追别人,谈个恋爱。”
“我不想追别人。只想和你谈恋爱。”
宁桐青觉得一块巨大的石头重重地砸上了自己的脚。他又看了一眼展遥,说:“那我就是没说清楚。”
展遥的脸上没有笑容,倒是有一缕忧愁的神色:“你说得很清楚了。但这种事有什么办法?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不可以?”
“你自己去想。”宁桐青重重咽下一口气,“这种事问得来吗?”
展遥蓦地笑起来:“好,我知道了。”
这个笑容很轻,可落在宁桐青眼里,只觉得心惊肉跳。他原以为展遥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可他说得却只是:“好像我们的菜来了。”
宁桐青一转身,果然见传菜员端着他们的菜过来了。
“我去叫他们。”宁桐青起身。
展遥比他更快一步:“我去吧。”
这顿午饭吃得不算热络。宁桐青有意地没去搭理展遥,程柏几乎没说话,而潘宜敏没孩子,就把展遥当作他们的平辈人,说些寻常的场面话,场面话说完,一顿饭也正好吃完了。
按照原计划,他们三个人要回省博继续看瓷器。等结账时,宁桐青告诉了展遥下午的行程,展遥听后,当着在座其他两个人的面问:“我也可以一起去吗?”
“……如果你想的话。”
“我想。”
这时,程柏终于不紧不慢地开了尊口,笑眯眯地一合掌:“那再好不过了。桐青来给我们做讲解。”
宁桐青终于忍耐不住,恶狠狠地瞪了好几眼程柏。
移师省博的路上,展遥接到了好几个电话,听起来都是约他出去玩,可展遥全推却了。程柏脸上一直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宁桐青给他使了好几次眼色,程柏无言地说:“精诚所至,勇气可嘉。”
“胡说八道。”宁桐青没好气地堵回去。
省博的瓷器馆收藏甚丰,尤其以明清瓷器闻名。展遥是第一次跟着宁桐青逛博物馆,仿佛事事好奇,走两步就要问上一问。宁桐青心里清楚他未必是对瓷器有多大兴趣,无非是想缠着自己多说几句话,但明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宁桐青还是认认真真地回答了他的每一个问题,还把潘宜敏拉来,让她也一起讲一讲。
走到一件成化的萱草纹青花碗面前时,一直都是只提问的展遥忽然停下了脚步,说:“这个碗和我家里的好像。”
类似的话宁桐青听得不少了,以前在英国的博物馆实习时,总是能听见国内来的旅行团指着雍乾的青花缠枝莲盘子或是粉彩九桃瓶说家里有类似的,反而回国之后听到得少了,如今听到展遥这么一说,不由得就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展遥会错了意,又说:“呃,不是我家,是在我爷爷家见过……”
宁桐青没告诉他自己的想法,掩住笑,指着那个碗说:“这个碗是成化年间的,这个时期的瓷器的花草纹和其他时期的不大一样,你看右边这只,上面画的是萱草,左边的西瓜的藤叶。”
“为什么?”
“因为朱见深疯狂地爱上了一个比他年长许多岁的女人,可这个女人生不出孩子。为了讨皇帝和贵妃的欢心,也为了替帝国祈求子嗣,成化的很多官窑器都蕴含着‘多子’的隐喻。西瓜就不必说了,萱草还有一个名字,叫宜男草。”
是程柏回答了展遥的疑问。
听到程柏的声音后宁桐青第一时间回了头。程柏对他一笑,继续对若有所思的展遥说:“这个时期还有一个常见的纹样,叫‘婴戏’,就是各种各样的婴儿,当然,也是同一个原因。”
“那他们最后有孩子吗?”展遥也看向了程柏。
程柏摇头:“有过一个,但是夭折了。”
展遥扭头,注视着那对碗良久,又说:“那就是我记错了。我爷爷家不会有这样的碗吧。”
“也不一定。类似的花纹后来被大量的仿造过。当然,也许真的有过。”程柏饶有趣味地说,“我的父亲年轻的时候,就曾经跟着他的父亲一起,从一个中国老先生那里买到过一个古董花瓶。这个博物馆里有一件类似的,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指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