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衡看了他一眼,摇头:“不知道。我只听说是瓶底上面有一组编号,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查出来的,总之最后查到是市博里的东西。”
听到“一组编号”四个字的瞬间,宁桐青背后一凉,继而恍然大悟:“当然……如果是市场上的东西,要是一直在私人手里,很少会编号。就算在市场上过过几道手,拍卖行的编号法和文博系统的也不一样。”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就是通过这个东西,发现了易阳这些年来陆续在给钟送东西。而且听说有些已经被钟处理掉了。这件瓷器之所以留下来,搞不好是因为没法出手?我不懂,这是你的本行,你们馆里有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明代的瓶子?”
“……有一个成化的青花折枝花果纹鹤颈瓶,定过级的。”
“显眼吗?”
“我没见过实物……但成化的官窑没有不好的,瓶身的纹样是石榴,好多年没展出了,年初我申请过提看,还没批下来。”
简衡看宁桐青越说声音越轻,想了想,说:“我有个很俗气的问题……”
宁桐青摆手:“值钱。但即使是这件,真的想要出手,也还是有办法。”
“也许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吧,再说对于不缺钱的人来说,这样的古董比钱稀罕多了。不过送礼这种事,不是求官就是求财,你们馆长坐这个位置多久了?高升了吗?要是没有,那他真是个人物,居然真的敢送——钟也真的敢收啊。”
面对简衡的这个评价,宁桐青只有苦笑的份:“也不知道是哪方更鬼迷心窍点。”
“我就觉得奇怪,也好奇,虽然说监守自盗的事情也不少见,但监控和保安干什么去了?都串通好了?这事总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宁桐青先是向简衡也要了杯酒,一口喝干后,才又说:“要是管理不混乱,就不会出这事了。从这几天查库来看,事情可能犯下好一段时间了,说不定搬来新馆之前,东西就不在了。”
说到这里他见简衡还是满脸的不可思议,略一权衡,还是把自己的计划说了:“既然知道了可能是哪一件,明天我去找一找,看看东西在不在就知道了。”
“也可能在一些不怎么重要的东西上下手?”
“是可能。”宁桐青想了想,“我查了这些天,已经查出一些东西不在了。比如小件的首饰——当然搬了库房之后小东西可能放乱了,最好只是虚惊一场。”
简衡不知不觉又皱起眉头来:“那你们这一行,怎么才保证不丢东西?”
“制度、高科技和职业道德。”宁桐青简短而认真地作答。
简衡瞪大眼睛,片刻后笑了:“……好吧。”
见到简衡神色中的不以为然,宁桐青接着说:“说真的,我没法保证。可能谁也没办法保证。银行还失窃呢。你也说了,监守自盗知法犯法并不罕见。”
简衡一愣,看起来想解释,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宁桐青:“再来一杯吗?”
“好。”
他索性把整瓶酒都抱过来,给自己和宁桐青各倒一杯。烈酒入腹,最先暖和的是喉咙,说话也就更容易起来。
宁桐青并不想去追究为什么易阳要去做这件事,甚至不想知道他到底给那位落马的前父母官送了多少东西,又有多少能够追回——他甚至不十分愤怒,倒是荒谬感强烈得多。两个人聊完这一段后并肩坐在沙发上默默喝了好几杯酒,又各抽了几根烟,直到简衡起身去开窗透气,宁桐青才又一次开口:“……易馆的事且不论,他们毫无证据地免孙老师的职务,停止她一切工作,这是没道理的。”
简衡推开窗,潮湿的冷意瞬间侵入了客厅。他听到宁桐青这句话,回身反问:“你怎么知道他们没证据?易阳行贿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但也没公开宣布并给你们证据,不是吗?”
宁桐青望他一眼,没生气,只是问:“你知道孙老师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简衡耸耸肩,倚在窗边又点起了烟。
他很轻地笑了一笑:“没关系。这么说吧,从文革结束后市博恢复正常工作起,她就一直在陶瓷研究室工作了,馆里的很多藏品都是她征集来的。要是她有私心,一些东西从一开始就不会出现在馆里。”
“但人是会变的。不是吗?”简衡掸掉烟灰,轻声说。
这话在此时异常刺耳。宁桐青不禁盯住简衡,认真地分辨起这一刻他的神情——正好简衡也在看着他,神情异常平静,近于淡漠,仿佛在讨论一件毫不关己的闲事。
宁桐青转念一想,对简衡来说,这的的确确就是一件闲事。
当然从道理来说,这句话十分正确。
他垂眼:“随便你怎么说。”
“我不是说你的孙老师也行贿,或者做了任何坏事。这是避嫌,也是给其他人立靶子。如果她确实没事,早晚会真相大白。”
“她当然没事。”宁桐青想也不想地接话,“这么做没道理。”
“也许 他们只讲证据……或者纪律。”说到这里他掐掉烟,转向宁桐青,“我会多留心。桐青,你这个书呆子,这段时间管住自己的嘴和脚,少说少动……你笑什么?”
宁桐青收住笑意:“一个小时前,有一个人和你说了一样的话。”
“我猜是令堂。”
宁桐青含笑不语,举杯致意。
简衡瞪他一眼,又迅速地正色说:“我举个例子,最好不要去探望那位孙老师。”
那一抹促狭的笑容在宁桐青脸上消失了。
简衡便知道自己说中了要害。他还是看着宁桐青:“这个时候,你去看她未必是雪中送炭,只是给你自己找麻烦。瓜田李下,避嫌也没什么不好。”
宁桐青放下杯子:“这个成语好像不是这么用。”
“应该是这么用。”简衡依然在笑。
气氛只冷了一刻,又被双方心照不宣地拉了回来。简衡走到桌边给自己又倒了酒,宁桐青则低头看了一眼表。
举杯的人换成了简衡:“但如果不这个时候去探望她,就不是你了。”
说完这句话,他凑过去亲了亲宁桐青的脸颊,附耳问:“书呆子,这么晚了,留下来吗?”
宁桐青略一迟疑,不得不挫败地回答:“我这一周几乎没睡。”
简衡顺势坐在了宁桐青的腿上,双臂绕在他的颈后:“我明早叫你……我是说今早。不要你动。”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吹进耳朵深处的,也就在同时,一阵湿意在宁桐青的后背蔓延开。
简衡丢开杯子,冲他露出一个几乎说得上是“纯洁”的笑容——简直可以完美地抵消此刻动作上的“下流”。灯光下他的牙齿白得耀眼,尽在咫尺的眼睛却是黑得几乎找不到任何的光亮。再一瞬的工夫,宁桐青再看不见他的眼睛了,只能感觉牙齿正轻轻地衔住他的喉头。
“我手滑了一下,把酒洒在你的衣服上了……怎么办?”
带着酒气的热意扑上宁桐青的颈项。他伸手,正好能揽住简衡的后腰。烈酒的香味笼罩住他们,简衡靠着他,宁桐青倒进了沙发的深处。恍惚间,连沙发都是酒的味道了。
简衡的皮肤上更是。
宁桐青一侧头,温暖的皮肤触手可及,他舔了上去,低声笑说:“你说怎么办?”
“……把我自己赔给你吧。”
片刻后,含糊然而愉悦的声音自宁桐青的腰腹间传来。
第31章
“要回去了?”
“嗯。”宁桐青系上最后一粒衬衫扣子,回头答应。
简衡翻了个身,靠到他的身边:“可以分半张床给你。”
“那你不仅要分我半张床,还要分我一套能穿着见人的衣服。我还是回去吧,晚睡半小时好过早起半小时。”
“这倒是。”简衡一笑,又翻回去,“那你路上当心。”
“怎么锁门?”
“带上就行。屋子里没值钱的东西,小偷来了也白跑。”
声音渐渐低下去,其中的睡意则是越来越浓。宁桐青穿好衣服后一回头,人已经趴着睡着了。
他到简衡家时已经临近午夜,离开时已经到了下半夜。本来还徘徊不去的睡意在等车时被凉风一吹,等到进家门时已经彻底没了踪影。
宁桐青就想喝一杯再睡,倒好酒往沙发上一坐,忽然瞥见茶几上留了一张纸条。
是展遥写的。
小师叔:
你的电话一直不通,我先去接我妈妈了。
展遥
宁桐青足足愣了三秒,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一堆广告短信里看见了展遥的消息。
一共三条。
——小师叔,今天我妈妈回来,之前你说一起去接她,但是你的电话打不通,我是应该等你吗,还是自己去?
——小师叔,我现在在博物馆门口,电话还是打不通,门卫打了你办公室的电话,你同事说你不在。那我一个人去机场了。
——小师叔,我接到我妈了。很顺利。现在我们在回家的路上。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工作很忙,所以你看到这条短信之后,有空给我回条消息吧,我妈说要亲自向你道谢,时间由你定。这段时间谢谢小师叔的照顾,也没亲自向你道谢,只能在短信里先道别了。正式道谢留到下一次见面吧。多注意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