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北斗紫薇,那是天枢,那是破军。”葆宸一个个给小孩子解释。小孩子从没听人给自己说过这些事,张大了嘴巴一一听在了心里。只是他坐不住,问了几个便觉得无聊,抬头看着葆宸问道:“你说你长生不死,那你记得你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吗?你活了多久啦?”
齐谐还真是读不懂气氛。陆醒觉得葆宸多少会回避一下,却没想到他顿了顿,胆儿答道:“什么时候出生的,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在这世间走了很久。那时候天庭未成,地府未现,所有人都觉得长生是很自然的事情,直到有一天,他们发现了我的不同。”
“所以他们就来打你吗?”小孩子大约想明白了葆宸被打的原因,嘟着嘴又念叨了一句“真是无聊”,引得葆宸低低笑出来。齐谐听见他笑,吃惊地转过头去,问道:“很有意思吗?”
“你很有意思。”葆宸也是回答直白。
“我哪里有意思啦?”齐谐这次倒是不自知了。
“也不怕我,还缠着我,还让我给你讲故事,轰都轰不走,胆子还那么大,连天庭之人都敢骂。你说,你是不是有意思?”他说着也低下头来,看着齐谐那双明亮的眼睛。然而齐谐有些困惑,半晌才道:“我并没觉得自己有意思啊,只是做我该做的事情啊。”
“报恩吗?”
“嗯”
“以身相许?”
“嗯”
葆宸顿了顿,似乎在想些什么,道:“可是你也救了我一命,咱们扯平了。”
他这么一说,齐谐从他怀里钻了出来,叉着腰看着他道:“可是你不会死啊!我白救啦!”葆宸一听,莫名其妙,又听齐谐说道:“可是如果你不救我的话,我就真的死啦。所以还是你救我更多一点!”
这话给葆宸说懵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却又无奈,口气也半是严肃了,问道:“齐谐,以后的日子,那些天庭之人还是要来打我的。他们有时候是不要命的打法,我没法照顾你。我的生活不是生活,我更像是逃亡。我们就这样在荒野走着,打些东西倒城里去换钱才能买衣服。这种日子你确定要跟我过吗?”
在陆醒听起来这不太像是在询问一个孩子的意见,而齐谐也露出困惑的表情,斜着头,道:“为什么要问我这些?我说过了,我没有遇见你的话,我就被人打死了。我爹娘在我五岁的时候就死了,我八岁被婶婶赶出来,如今我十岁了。我能活下来就已经是老天恩赐了。反正我一个人的话,也是这里走走哪里走走,也许哪一天就死在路上了。所以——”
“跟不跟着你走,其实没差别嘛。”齐谐笑起来,“只是我要报恩啊,我就必须跟着你啊。你也不准抛下我哦。”
银河辉煌,繁星之下,陆醒不确定在此刻的葆宸眼中,这个孩子是不是比月亮更加耀眼,但是他看到了,葆宸眼底有东西在闪动。他看着齐谐,良久,才用努力平稳下来的声音道:“我活了这么久,你是第一个跟我说,愿意跟我一起走的人。”
“啊?那你还真可怜。”齐谐直言不讳。
葆宸不恼,反而笑出来,站起来将齐谐拉在怀里抱了抱,道:“你也一样是个可怜人。”
“不啊,我不可怜的。为什么要觉得自己可怜呢?”齐谐又说出这种话来,葆宸当真搞不懂了,齐谐便笑着,道:“因为每天都有好事在发生啊。能遇上你,就是最好的好事啊。”
远天,有流星滑过夜空。星辰的轨迹,悄然改变。
葆宸像是认命似得叹了一声,道:“你可知,这世间有一种妖怪。他们在海中的时候叫做鲲。鲲很巨大,有几千里那么长。它们的鱼鳍一拍,就形成了海浪,它们一呼一吸,就形成了台风。它们每年夏天都会化成鸟从水中飞起,迁徙去昆仑的天池。它们化成鸟被称呼为鹏。鹏之大,不知几万里。他们一声鸣叫便是雷雨,一震翅膀便是狂风。它们是迁徙的妖怪,是我见过的,这世界上最美丽的生物。”
“还有,以前有一棵巨大的大椿,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壮丽非凡,是当时还在人间的天帝亲手所植……”
葆宸看着夜空,夜风带走他缓缓而谈的言语,也带走了那些上古时代巨大的生命体。陆醒看着他眼中的深邃,他知道,那些都是葆宸亲眼所见过的东西。他可能看着它们成长,也可能看着它们消亡,天地之大,淼淼洪荒,最终却只剩下他一个人,孑然一身。而齐谐,应该是他的第一个听众。
陆醒不确定齐谐能不能听懂这些,但是那孩子安静了下来,只认真的听着,听他讲了一个个故事,听他用话语给他描述那一副他从未见过的世界景象,然后问道:“你能带我去看那些吗?”
葆宸惊讶了,他大约从未想过这个孩子会对那些上古的事情感兴趣。然而孩子目光真诚,不是开玩笑。葆宸便静默了,像是思考了良久,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终于点了点头,道了一句:“可以”。
齐谐欢呼起来,扑进葆宸怀里。两个人在山顶又闹了一顿,齐谐终于累了,葆宸便带着他下山找避风的地方去睡觉休息了。只留下陆醒一个人站在山顶,看着这份记忆中这浩瀚的银河。
在长生面前,恐怕也只有这天上的银河才能唤醒他内心深处的共鸣吧。而齐谐,这些初代店主,能走进葆宸内心的人,也终究不是个普通人。陆醒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又是星辰变化,场景不在。
这一次的移动有些遥远,大约是葆宸带着齐谐去找那些上古巨大的生灵了吧。陆醒看到广袤的大海,隐约的雾气里有蓬莱三山的模样;生在漆黑山顶上的神树,半身枯槁半身繁华;可以坐下两个成年人那么大的巨灵龟,缓慢的移动甚至还不如人走得快;他们走过大川大河,走过湘江梦泽,没有看到鲲鹏大椿,却看到了比那更加精彩的生命。齐谐听葆宸讲那些上古的故事,讲女娲造人、神农百草,讲三皇五帝、列宿封神,讲这个民族最古老的童话故事——
然后,在这些故事中成长。
回眸一瞬,当年的孩子已长成了少年人的模样,脸上总是带着笑意,他的乌黑的眼睛也依旧清澈,只是因为孩童时代的营养不良造成的发育迟缓,就算步入了少年时代,他的个头依然不高,头顶堪堪只能到葆宸肩膀,再加上他心思单纯,便更像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但也许只有葆宸知道,在这些年,齐谐早已成长为了能独当一面的人。
天庭时不时还是会来骚扰他们,齐谐仗着自己人类的身份总是能护到葆宸几分。葆宸也提醒过齐谐,那些天庭之人估计早已记了齐谐的仇,然而人类少年却根本不在乎似得,只一边吃果子一边让葆宸再讲讲别的有意思的故事。葆宸这些年惯着宠他,闹他不过便经常妥协,便逐渐养成了把烦心的事情往后面放的习惯,只再给他讲那些故事。
仿佛永远也讲不完的神话传说,千年传奇。
招魂铃(5)
“再过一年,你就该14岁了吧,也是到了可以弱冠的年龄。”
不知不觉,齐谐跟着葆宸已经跑了三年。他们看过海滨看过雪山,路过大泽也游过大江。当然,这一路上来自天庭的骚扰和打击并不少。那些天庭之人背着“不可杀人”的教条,对葆宸的下手倒是一次都没见轻过。齐谐保护了他好几次,每次都把天庭那些人气得咬牙切齿。葆宸有时候觉得不妥,劝诫过他别这样对那些人。然而没有心思的齐谐并不理解葆宸的用意,搞的葆宸好几次都险些冲他吼起来,让他闭嘴。
除了这件事,两个人倒是很少吵架。不过随着齐谐的年龄渐长,葆宸似乎生了什么别的心思出来。
“弱冠又怎么样?我这一身无亲无故的,要不,你来为我戴冠吧。”齐谐笑着看他,对他而言,葆宸恐怕就是自己的全部。
葆宸不语,便只拿了山中打猎的兽皮带着齐谐去城里换东西。如今天气热了,他们也得换两件夏天的衣服才是了。
那几件兽皮模样极好,店家高兴便多给了他们些钱。平日里钱财都是齐谐管着的,这次也是一样。两个人在城里逛了两圈,买了不少东西。虽然在陆醒看来齐谐还是很开心的,但是葆宸那个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太熟悉了。正是因为太熟悉,因此在旁观的陆醒看来,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然而他们买完了东西便出城了,又踏上了流浪的旅途,这让陆醒有些吃惊也有些好奇。接下来画面一转,眼前便又出现了一座城。这座城相比之前一座要繁华很多,这在战国乱世的背景下着实不易。陆醒将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看了一圈,没发现两个人的身影,反倒是在一家店铺的门边发现了坐在门口的齐谐。
少年似乎很疲惫,他把自己整个蜷缩起来,脸埋在臂弯里。他身边放了个小包裹,看起来是没动过的,而葆宸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陆醒有些担忧,直觉不好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走上前去想看个究竟的时候,那家店里出来个老奶奶,手里挎着个小篮子,见着坐在门边的齐谐,叹了口气,动了恻隐之心。她凑过来,从小篮子里拿出个馒头来递给齐谐道:“小伙子啊,你吃点东西吧,别在这里再等着啦。那个人从我家后门走了,他……他不会回来接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