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个人的攻击骤然一停,蓝衣人的剑锋甚至就停在齐谐的眉心,那两条眼见着就要将齐谐对穿的铁链也在半空中停下来,随后重重砸落在齐谐脚边的地上。攻击的三个人以及被保护的葆宸,便都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孩子,任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瘦小的孩子居然有胆量插手他们之间的战斗。
那个蓝衣人先怒了,他持剑的手没有放下,剑锋依旧停在齐谐的眉心上,只是气的发抖了,大吼了一声“滚开!”那孩子却不知是无畏还是无惧,伸着脖子瞪着眼睛看他,耿直地答了一句“就不!”
那蓝衣人气地牙关发抖。
蓝衣人左边那个持着青铜链的人倒是镇定,他看着齐谐问道:“小友可是知道你身后是什么人?”齐谐大约是觉得左边这个人更和善一些,开口道:“我不知道,但是他是我恩人”语气都变好了。
这“恩人”一词可是有点沉重了,葆宸抬起眼睛看着这个小孩子,那蓝衣人听他这么说,先是愣了愣,随后居然“噗嗤”一声笑出来,道:“恩人?哈哈哈哈,你个孽障居然也配做别人的恩人?!”口气狠毒,说得葆宸又垂下眼睛去了。
“为什么不能是恩人!他救了我!”齐谐一下子恼了,叉腰指着那蓝衣人便道:“你又算什么狗东西!欺负手无寸铁还饿着肚子的人!你又算什么正人君子了?只会乘人之危的小人罢了!”齐谐直到葆宸已经两天没吃饭了,这话对蓝衣人也是说得毫不留情。那蓝衣人大概从未被人这样说过,更不要说被个孩子这么说,当下脸都白了,猛地举起剑就要砍,手却在半空颤抖着下不去。他右边那个持青铜链之人也终于看不下去,先将他的手按下去,看着齐谐问道:“小友可是知道我们是什么身份?”
齐谐毫无畏惧,回了一句“不知道”。右边那人便干脆说道:“我等乃天庭之人……”
“既然是神明,就有理由欺负一届人类吗?”齐谐当即打断了他的话,语调颇为生气,“他是犯了你们什么天条天规了吗?他做错什么事情了吗?他连兔子都不敢杀!你们杀他有什么理由啊!”还真是贯彻千年的不杀生的理念。
葆宸终于又抬起眼睛看着齐谐,眼底却有一层哀怨。
“小友,你当真不知道他什么身份吗?”左边之人冷笑一声,万万没想到这个小孩子居然这么护着葆宸。齐谐瞪着他,一点也不动摇,道:“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知道,他是我恩人就够了。”简单到令人心动。
左右两边之人一时间不知如何再接话了,相互对视一眼,欲言又止,倒是那中间的蓝衣人又暴躁起来,道:“区区一个人类,有这么跟天庭之人说话的吗!?小狗崽子我告诉你!你最好快点让开让我宰了这个孽障,否则我向天庭告你一纸,让天庭给你烧成灰!”这威胁还真是狠毒。单齐谐不惧,甚至更愤怒了,又指着那蓝衣人骂道:“狗屁东西!既身为天庭之人,连一点礼仪道德都不懂的吗?我护着我的恩人,到底那只眼睛看出我有错来了?我今天就不走了!你们要是想动他!就先杀了我啊!”
这句话令那三个人居然慌乱起来,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了。那蓝衣人气的发抖,却见葆宸从齐谐身后站了起来,眼底冷淡,只抬手拍了拍齐谐的肩膀,将小孩子往自己身边又拉近了一些,声音冷冷道:“你们杀的了我吗?”
“就是!你们杀的了他吗!”齐谐不懂这句话里面的意思,只重复着字面意思。那蓝衣人恶狠狠瞪着齐谐,终于还是右面之人叹息一声,拍拍蓝衣人的肩膀又叫上了左面之人,道了声“走吧”,转身便要走。左边的人大约也是知道事情僵局了不好办,虽有不甘之色,也还是跟着走了,倒是那个蓝衣人又瞪着眼前的两人好半天,终于才在另外两个人的催促下,留下一句“你们给我等着”,这才跺跺脚,转身走了。
葆宸脸色凝重,齐谐却只知道他们走了,心里欢快,甚至还挥着手臂冲已经飞天的他们喊了一句“慢走啊!下次不要再来啦!”,引得那升到半空的蓝衣人又瞪了他们一眼,却见着齐谐对他做鬼脸,干脆便不再理会了。葆宸目送那三个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天,眉头却还是皱着,看着欢快的齐谐,终于还是决定跟他说些什么,叫了他到树下坐着,道:“下次再遇上那些人,你便不要跑出来了”甚至还有点责备。
齐谐觉得自己的热心被葆宸泼了冷水,震惊又心酸,立马扯着葆宸的袖子,问了一句:“为什么啊”。葆宸看着小孩子的表情终究还是不忍,抬手捋顺了他翘起来的发梢,道:“他们只是针对我,你没必要卷进来”。
“为什么啊!可是我看他们好像很怕我啊。”明明同葆宸打的天昏地暗,一见到齐谐插手了,那些人却只晓得用嘴皮子了,就算被齐谐说白了脸也不会动手。齐谐还以为是自己说得厉害,把那些人给说动了呢。然而葆宸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叹息道:“那些是天庭之人,天庭有令,杀人是犯天条的事情。”
“那,我不就是葆宸的盾牌吗?”小孩子似乎完全抓不到葆宸想要表达的深层含义,甚至忽然高兴起来,令葆宸错愕地看着他。齐谐甚至都笑出来,道:“那以后,他们再来打你,我往你面前一站,我不就是你的盾牌了吗?那以后我来保护你啊。”
葆宸眼中有什么东西猛然一抖,他看着面前这个不可思议的男孩,居然半晌说不出话来。齐谐那双没有杂质的黑眼睛看着他,透彻的像是泉水似得,看久了就好像能跌进去。终于葆宸再也看不下去,猛地捂着眼睛低下头去,表情似乎有点痛苦。
齐谐不明白葆宸为什么忽然这样,他晃了晃葆宸没得到反映,想了想,还是有些小心翼翼地担忧着问道:“那些天庭的人,为什么要杀你啊?你真的不是人吗?你是不是也是天上的人啊?你犯了错被天庭打下来了吗?”
听到齐谐问这些问题,葆宸顿了顿,终于又抬头看着他。齐谐跟个好奇宝宝一样看着他,葆宸忽然有些心软了,道:“不,我不是天庭之人,我没有犯过天庭任何过错,我甚至没有同天庭有瓜葛。我也不是人,但是天庭不会容我,我自然也不会上天庭。”
“……那是什么啊?”齐谐听不懂了。不是人又不是天庭之人,难道是妖怪吗?还是山神土地?
葆宸笑了笑,望着远处的山峦,眼底悲凉,道:“我是特例”又是模糊的一句话。
“特例是什么啊?”齐谐皱了眉头。
“特例就是……”葆宸转过眼睛看着他,小孩子这几天跟着他,总是能打一些野味吃,看起来气色好了一些,只是他还这么小,小的像是沧海一粟。像是被蛊惑了似得,葆宸伸出手揉着他的脑袋,小孩子嗯嗯啊啊哼唧了一顿,才又听到葆宸说道:
“特例就是,我是长生不死之人。”
“——世间仅我一人。”
招魂铃(4)
长生不死。
陆醒看着树下的两个人,脸上的笑容收敛了。齐谐不懂,表情还是单纯又天真,但葆宸眼中的悲伤却流进了陆醒的眼睛里。他忽然便明白了葆宸的一切,那之所以不杀生的准则,以及对天庭地府那仿佛与生俱来一般的厌恶。
世间万物,逃不开生老病死的准则。只是天规人理,是自然秩序,是不可超脱的准则。千百年来,多少帝王将相追求长生,最后却都死在追求长生的路上。不管是人还是妖怪还是天庭还是地府,只要有生命的东西便都活在这条准则之下。
然而葆宸超脱了,他是特例。
因此天庭厌恶他,地府排斥他。长生的力量何其强大,葆宸若真有心毁天灭地,恐这三界六道也无人能同他对抗,因此在地府的时候,府君才会说出那种话吧。
只要葆宸无事,这世间才能安宁。
所以宁可身受重伤也不会杀生,这不是葆宸的仁慈,最少一开始不是。只是若他杀生,本就不会放过他的天庭便更不会放过他,这只是他的保身之道,他迫不得已,甚至无法像一个正常妖怪那样释放自己的力量。
天下之大,无处为家。
但是为什么会当上山神呢?葆宸既是长生不死,便没有资格成为山神。虽然他这个山神是明远禅让,但是,又或者说,成为山神的契机是什么?他是什么时候生出要成为山神这个念头的?
是因为齐谐吗?
呼之欲出的答案,陆醒甚至有些嘲笑自己。
然而这个记忆中的齐谐还是个孩子,他单纯天真,似乎什么都不懂。他听葆宸说那些事情听烦了,便缠着葆宸要说一些别的事情。葆宸不肯说,又被他闹烦了,命令他安静一点。小孩子却还生气,噘着嘴跑了,说去找果子吃。他这一走,陆醒眼前便又是一片斗转星移,他几乎一步都没迈,便见到周围的树木倒退,视野提高,太阳下山了,漫天的银河辉煌。
这应该是山顶,寒露之后霜气更重。葆宸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件兽皮给齐谐披在身上,小孩子穿着兽皮又坐在葆宸怀里,便也不觉得冷了,伸着手指指着天上那些繁星,一颗颗的问葆宸那些星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