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醒说了这么多话以后更是虚弱,苍都看不下去了,一脸嫌弃道:“行行行,你快歇两句吧。我来的时候叫习瑛叫了救护车在学校外面,快点去查查你这身体吧。弱成这样子,也不觉得给我丢人。”
“我哪用得着救……”陆醒刚想反驳两句,却只觉得身子一轻,转头一看,发现葆宸居然把自己打横抱起来了。虽然这不是葆宸第一次这样抱他,但陆醒依旧迷离着眼睛看他,似乎不太灵活的脑子已经想不懂葆宸的所作所为了。
苍却恨不得拍手叫好,他哈哈笑出声来,抬手给陆醒额头上一弹,道:“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呦,行啦你们走吧,这里的事情就不要再操心啦。”语调轻快,听起来心情不错。陆醒还想再说两句,葆宸却难得恭敬地说了句“交给你们了”,随后招呼了三个孩子,转头便走。大厅里,苍等着葆宸他们的身影走远了,终于抿着唇问道:“你把那些外围的妖怪都杀了?”
“某不会失手。”习瑛回答。
苍哼笑一声,转身便往楼梯上走去,边走边道:“来吧兄弟们,让我们看看,那个想篡位的家伙,到底生得怎么样。”他的话音刚落,从大厅的门外、通道里,甚至是半空中,无数只毛色雪白的狐狸凭空出现,追随着苍的脚步,如同一只只白色的箭矢向楼上奔去。
永远的兄长(9)
初二理科一班的教室里轰然一声,桌椅甚至敲碎了窗户飞落到楼下又摔了个粉碎。夕阳如同凝固的红色,久久不落。徐亦琢咳出的鲜血,仿佛同冰冷的红色融化在一起。
名为“蛇羽”的妖怪睁大了一双立瞳的眼睛,兴奋又癫狂地看着被他嵌住喉咙压在地板上的徐亦琢。教室里整齐的桌椅早就震飞了出去,徐亦琢那种三脚猫的手段,在百年的大妖怪面前不值一提。
在蛇羽的眼睛里,徐亦琢是难得的粮食,只要能吞掉他一人,修为恐怕就能增上几十年。只要有了这几十年的修为,他就能同西山上那只白狐抗衡,就有能成为山神的资格,就能统治这座城市,为所欲为。
妖怪的眼睛仿佛已经看穿了未来百年,他的脸色都发红起来,不知是太过兴奋还是被夕阳染红。但是徐亦琢并不了解他的心思,他所能用的法术都失效了,唯一剩下的,只有他用粉笔画在地上的那个禁忌之阵。
蛇羽正陷在臆想里,他的眼睛里除了徐亦琢这个猎物再无其他。因此当满嘴鲜血的徐亦琢又笑起来的时候,蛇羽露出疑惑的表情,随后却一抬手,狠狠扇在徐亦琢的脑袋上,怒道:“死到临头还知道笑!”
“……死到临头?到底是谁死到临头还不知道呢。”徐亦琢被扇得头脑嗡嗡作响,视线都模糊起来,但他还是努力保持着镇定,一只手摸过嘴角的鲜血,向地面上摩挲着寻找粉笔的痕迹。蛇羽没有发现他这明显的动作有什么其他的含义,他只因为徐亦琢的话而愤怒,因此他冷着脸,掐着徐亦琢的脖子将他从地上半拎起来,嘲笑似得道:“那你还有什么手段,你都使出来啊。”
蛇羽看到徐亦琢眼中的光芒一亮,那绝不是一个将死之人应该有的表情。百年的大妖怪微微一愣,却只见徐亦琢猛然一抬手,狠狠抓住他的手腕,那被掐住的喉咙里发出充满恨意的模糊声音,道:“这可是你说的!我就带你去下地狱吧!”几乎是伴随着他这句话的同时,蛇羽看到被夕阳染成朱红的灰白地面上,有一种几乎融入夕阳的红色,在快速勾勒着某种既定的图案。百年的大妖怪不会知道那是什么,但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为时太晚。蛇羽尖叫着想要站起来,那地上的阵符却已经发出了鲜红刺目的光。惊恐的妖怪放开徐亦琢想要逃命,但这个少年却用超出他这个年龄应有的力气,死死扯住他的手腕。那些越来越亮的光芒不仅刺穿了徐亦琢的身体,仿佛也刺穿了蛇羽的眼睛。妖怪哀嚎,垂死挣扎。
然而徐亦琢却露出了胜利者一般的表情,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来临之前,他看了最后一眼教室外的景色——
残阳终于落下了猩红的帷幕,天地灰白,平和而安静。
下一秒,徐亦琢再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但是,但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傻呢……”,黑暗里,徐如琢哭泣着,他紧紧抱在怀中的那滩白骨上,燃烧着冷冷的光,那些光没有温度,却将白骨蚕食成白色的粉末,簌簌掉落在已经被破坏的猩红阵符上。房间外,有不甘的声音、怒吼的声音、哀嚎的声音不断传来,且愈来愈近,徐如琢却仿佛被定在地上一般,只哭泣着喃喃自语,仿佛已经同整个世界脱离了关系。
“那些年我们曾经以为自己长大了,我们曾经以为,我们能像爸妈那样顶天立地,我们……但是,但是哥,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要瞒着我们?明明是,明明是哥一个人解决不了的事情……也许,也许叫上爸妈就能解决的事情,但是哥……”徐如琢几乎将身体蜷缩起来,“是因为哥太优秀了吗?哥从来都那么优秀,不管是学习还是灵力的感悟,从来都比我好……哥你知道吗?现在妈开始念叨你了,总说‘要是你能在该多好’,家里没有给你烧过纸,上过香,你的存在都几乎成为了禁忌。但是哥,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我的哥哥,永远,一辈子……”
“哥,我想你了。”
徐如琢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跌碎在地上,他哭不出声音,只有更紧的抱着那滩没有剩下多少的骸骨。
“我想你,哥。想我们一起去北京路吃酥皮,可是那家店已经迁走了;我还记得,我还想给你看我收集来的游戏卡,可是那些游戏卡也被妈扔掉了;奶奶的玉镯子补好了,现在戴在妈的手上,说未来要送给我的女朋友;我还想跟哥上同一个高中,跟哥考一个大学,一起成为除妖师,跟哥一辈子住一起,不分开……可是,可是哥你为什么就这么傻……你为什么,为什么先走了……哥,我……对不起。”
徐如琢再也说不出来,抱着骸骨哭成一团。
已经身为除妖师数年的他在看到这滩骸骨的时候便已经清楚的明白了十年前发生了什么:徐亦琢使用的禁术,是以自己的死亡为前提,用自己的灵魂将妖怪封印。封印之后,徐亦琢的灵魂同妖怪的性命共生,这十年来,恐怕妖怪的力量逐渐强大,取代了徐亦琢灵魂的意志才导致了最初相见时,徐亦琢的魂魄无法对徐如琢做出回应。而在徐亦琢发动禁术后,他的尸体被爸妈或者其他除妖师留下,同学校约定永久保存在初二理科一班,目的恐怕也仅仅是想要保住徐亦琢的魂魄。因此学校中闹鬼和闹妖怪便显得毫不意外了,鬼便是徐亦琢的魂魄,妖怪便是他所封印的大妖怪的部下。
然而想要消灭妖怪,便只能让徐亦琢魂飞魄散。那些除妖师没有给出最后的对策,他的爸妈也没有。禁术是无法破解的,徐亦琢早在十年前便已无药可救。
徐如琢曾自诩除妖无数,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是自己将最想念的兄长送入轮回的尽头。
他宁可被挫骨扬灰的,是此刻的自己。若有生死簿,是否可替兄长一程?
“如琢”。
仿佛记忆中传来的声音,徐如琢哭泣的声音一滞,废弃的教学楼中骤然安静如同回到了那天的放学后,他走在通往三楼的楼梯上,那如血的夕阳里带着令人战栗的冰冷……不,这并不冰冷,最少那个声音,依旧如同记忆般鲜活——那是哥哥的声音。
那一瞬间,徐如琢抑制不住想要回头去看。
“别转头,别看。”徐亦琢停留在永恒的十四岁,他的声音还显得有些稚嫩。徐如琢猛然僵住了身子,但徐亦琢似乎也并不想靠前,他的声音依旧不远不近地传来,压抑着某种喜悦,努力平静地寒暄了一句:“好久不见”。
似乎是这句话同四面的分为太过格格不入,徐如琢愣了好久,却也想不出应该如何回话。半晌,倒是徐亦琢先忍不住笑了一声,似乎思量着什么似得,顿了顿,道:“如琢,长高了啊。”
几个字而已,徐如琢刚刚止住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他仓皇地想要抬起手去擦,却又想起怀中那些所剩无几的骸骨,一时间只能再度低下头去,哽咽的应了一声“嗯”。
“成为除妖师了吗?”徐亦琢就像是说家常一般随意地询问着。
“嗯。”徐如琢老老实实地回应。
“肯定是像父母一样优秀的除妖师对不对?”
然而徐如琢没有回答,徐亦琢等了片刻没有得到答案,却也没有在乎,又询问道:“那,结婚了吗?”
“……还未。”徐如琢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声音颤抖着。
“女朋友呢?”徐亦琢又问道。
“……也没有。”
“那喜欢的人呢?”
“有。”
“嘿,去大胆的表白嘛,不过哥哥是看不到了。”
“……”
似乎是因为这句话,兄弟两人一时间都有些尴尬的沉默。十年,就如同搬迁走的糕点店、被扔掉的游戏卡、修补好的玉镯子一样,对徐如琢而言显而易见的改变,对徐亦琢来说,是永远不会拥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