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 (ranana)
- 类型:现代耽美
- 作者:ranana
- 入库:04.10
走了会儿,程浪问起姜瓷洲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是不是要继续经营工作室,是不是还会再找陆鹂歌合作。
姜瓷洲半开玩笑地说他受够了合伙人了,决定单干,程浪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和他学做玻璃,程浪以前也是学过阵的,有基础,人还那么聪明,一定很快就能上手,他有了程浪,什么别的合伙人,别的助手都不要了。
姜瓷洲的嘴像抹了蜜糖,笑起来也充满了柔情蜜意,程浪看了看他,他不会被这些假象迷惑了,他问姜瓷洲是不是将自己看成了父亲的替代品。
姜瓷洲那唯一的幻想,唯一的寄托,唯一向他伸出过援手,只是可惜没能彻底拯救他的那个程浪。
姜瓷洲耸了耸肩膀,神情轻松,他的眼里燃烧着爱火,说出来的话语也是滚烫的,它们火一样向程浪袭来,程浪镇定地站在那烈火的中心,什么“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啊,什么“你和你爸其实一点都不像”啊,什么“我都快记不得你爸了”,诸如此类的辩白,程浪全没放在心上,但他听得颇为认真,还时不时点一点头,应一应声,给姜瓷洲一点反应。姜瓷洲对程浪这样乖顺的态度自然十分满意,还很得意,他有点陶醉于自己的胜利之中了,他脚下的这条路不再是单纯的回家的路,而是一条凯旋的康庄大道。因为心情愉悦,姜瓷洲的语速越来越快,他漫无边际地畅想着他和程浪在老宅里的美好未来,他做玻璃,程浪写剧本,下午时他们就去湿地公园走走,或者去墓园,他写生,程浪陪着他,太阳落山后他们就做`爱,白天时当然也可以做`爱,他新购置了好多时髦的玩具,他打包票,有些程浪肯定见都没见过。他问程浪是不是很久没有性生活了,三天,五天,还是一个星期?
程浪不置可否,他和姜瓷洲步入了桂树公园,姜瓷洲兴奋地和程浪比划最近流行的一个绳结,他在静谧的公园里大谈他那病态的性癖,他的声音没那么高了,但语调仍然很振奋,时不时发出一声赞叹声,好像在呻吟,在诱惑。姜瓷洲的眼波在程浪身上流转,月亮都不及他勤勉,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将程浪笼罩在自己的视线中。程浪贴着一排银杏树漫步,姜瓷洲讲什么他都会应答,只是答得短促简洁,他和姜瓷洲好像是一对人格完全互补,且充满默契的伙伴。姜瓷洲多言,他寡语,姜瓷洲外放,他内敛,姜瓷洲对肉欲情爱不加掩饰,他对任何渴望都不形于色,淡然处之,他从容地应对着姜瓷洲,因为他明白了,暴力和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娄轩像一面镜子,照出他的脆弱和他可能会走向的结局,但他还有爱他的外婆,还有没有写完的故事,还有没有去过的北极,没有踏足过的南极,没有下潜过的地中海,他的生命还有那么多可能,那么多色彩,他不会让它在这里终结,他也不会让姜瓷洲成为盘踞在他内心的阴霾,他试图寻找一种解脱,放过姜瓷洲,也放过他自己。他想起了姜瓷洲的警句,他不能逃避过去,只能接受它,接纳它成为生命中的一部分。他接受了他爱姜瓷洲这件事情。
程浪摘下一朵野花送给姜瓷洲,姜瓷洲开开心心地收下,程浪忽然提起了杀人的事情,他问姜瓷洲是不是把尸体烧毁了。
姜瓷洲答非所问,他说绿水湖边的沙石烧得玻璃最通透,那是因为湖边曾是一片乱葬岗,多少白骨化成微尘。
程浪听懂了,不再追问了,他找了张长凳坐下,姜瓷洲也坐下了,挨着他,手臂贴着他的手臂。程浪还是爱他,他无忧无虑地坐在他身边,手里转动着那朵野花时他更爱他了,他搞不清楚这样浓烈的爱到底是如何酝酿成的,可能前世他们有纠葛,现世他们不得不牵连上彼此,在爱姜瓷洲这件事上,他无法控制,他只能让这份爱不至于成为地狱的火焰。爱,可以强烈,可以无法追溯,可以含恨,但它理应是温柔的,暖融融的,它终究是能将人从绝境中唤醒的感情。它不是麻醉心灵的毒品,不要轻信了那些爱情故事和浪漫诗歌,爱不会带给人任何美妙的体验,它只是灵魂的肾上腺素,爱时,将不会感觉到任何一丁点的痛苦,因而它才那么受人追捧。
程浪告诉姜瓷洲,他爱他。他忘不了姜瓷洲在那间破落的门房里关切地打量他的眼神,也忘不了他给过他的快感,他承认他迷恋姜瓷洲的肉`体,迷恋征服的快感,迷恋一双白的手,一具泛出粉色的胴体。
程浪说了许多,却没有提到在他对姜瓷洲的感情里占了不小比例的恨,但不用他说,姜瓷洲也能从他绝望的眼睛里看出来,程浪的爱里埋藏着些微的怨恨。程浪紧接着又说,他会赎罪。
他杀了人,没有尸体,他没法去坐牢,父亲除了他这么个儿子也没有其他血亲了,既然姜瓷洲那么珍惜父亲,那他就向姜瓷洲赎罪吧。他会如他所愿,留在他身边。
程浪呢呢喃喃,声音轻轻的,好似在示弱,姜瓷洲喜上眉梢,才要说什么,程浪站了起来,指着一片人工池塘说要去那里看一看。他让姜瓷洲在这里等他,他会回来的。
姜瓷洲答应了下来,他后悔没带上素描本出来,他画过白天程浪用石子打水漂的样子,还没画过晚上的他。月光明亮,程浪的形象应该也会是明亮耀眼的。
程浪微微笑了笑,走开了。
姜瓷洲点了根烟,抽完之后又点了一根。
程浪一去不复返。
姜瓷洲有些摸不清他的底细了,程浪去了哪里,会去哪里,程浪会回来吗,他能去找他吗,要是他去找他的时候他回来了,他们错过了怎么办。姜瓷洲没有手机,他也不知道程浪的电话号码,程浪带手机出来了吗?他是逃走了吗,但他又说他会留在他身边,这个骗子,他要撕烂他的嘴,他要骂他个狗血淋头,他要把他锁起来再不准他踏出储藏室半步,他日日夜夜,每时每刻只能和他在一起,只能看着他,吻他,抱他,给他很多很多的爱。姜瓷洲颤抖着点上最后一根烟,程浪口口声声说要赎罪,他还送了他一朵花,从没有人送过他花……也没有人送过他糖人,姜瓷洲往边上看了眼,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做糖人的手艺人,仿佛看到了父亲冷漠地站在那手艺人面前掏钱买了个米老鼠模样的糖人。
父亲送糖人给他,父亲让他在这里等他,父亲说会回来找他,父亲走了。父亲抛下了他。
姜瓷洲扶着椅子站了起来,他往公园外走,他趔趄了下,赶紧稳住脚跟,他脸上不知怎么湿了,一抹眼睛才知道自己掉了眼泪。他像是回到了十多岁的时候,天黑了,约了他的人没有来,他只能摸摸索索,跌跌撞撞地去找。
他能去哪里找程浪呢?老宅吗?还是飞机场,火车站,汽车站?
飞机能飞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程浪在美国是不是有亲人?还是他会去一个冷僻的地方隐居?他会说什么语言?他喜欢哪种异国情调?
姜瓷洲捂着胸口,他必须用力压住自己的胸膛,不然他怕他的心会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太紧张了,也很害怕,他知道父亲除了老宅哪里都不会去,但是程浪不一样,他对他有十年的空白,他对他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了。
他要是找不回程浪怎么办?找别人吧,但别的人都不是程浪啊。
程度的程,海浪的浪。
别的人都没有那样相似的眉眼,别的人身体里没有那样的血脉,别的人没有一个差点拯救了他。
他在麻袋里那样绝望,身边净是土腥味,他以为他会死了的时候,是程浪把他挖了出来,是程浪解开了绳索,抱住他,抚慰似的拍他的肩膀。除了他,没有人在乎过他。
姜瓷洲擦了把脸,程浪是不是在报复他,在玩弄他的感情,还是因为他不年轻了,所以虽然他爱他,但他无法接受他的衰老。只有小说里才写一个人痴迷另外一个人日渐苍老的容颜,姜瓷洲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自信,他曾坚信时间的洪流无法摧毁他的作品,现在他开始怀疑玻璃制品究竟能经历多少次湍急的冲击。他在路上乱发脾气,咒骂啊,乱叫啊,他和齐腰高的野草搏斗,忘乎所以,他的手被草叶割伤了,尖锐的疼痛害得他倒抽凉气,也说不清走了多久,过了多久,此时,姜瓷洲远离了城市,来到了乡野的道路上,地上坑坑洼洼的,路不好走,姜瓷洲腿脚乏力,一不留神摔倒了,不过他很快就爬了起来,无论如何他想先回家看看。他连滚带爬地朝着老宅前进。
天边翻起了鱼肚白,晨星陨落了,月亮还悬在空中,姜瓷洲一抬头,望到老宅的大门,急匆匆地冲了过去,他冲得太快了,没能及时停下来,人撞在了紧紧合在一起的门板上。姜瓷洲头昏眼花地坐到了地上,他饿极了,累极了,他试着开门,门从里面锁上了,他想程浪一定在里面,但这种想法一点都没让他欢喜和兴奋起来,他反而越发地畏缩,发着抖抱住了膝盖。程浪在里面,那他会给他开门吗?一想到他可能不会来给他开门,姜瓷洲就痛不欲生。
他想到死,他也没什么好活的了,他本来就不追求艺术上的造诣,他也没有家庭要顾及,至于爱他的人……谁爱他?他的表亲爱的是佣金分成,他的合伙人爱的是名声大噪,他曾臣服过的主人们爱的是一个奴隶,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