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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 (ranana)



法文歌,程浪听不懂,但他听得很高兴,陆鹂歌兴致高的时候会和她讲些关于这张唱片,这首歌的故事。她还会带程浪去看电影,逛博物馆,对程浪像弟弟一样照顾,两人在周末时,几乎形影不离,程浪有时看着陆鹂歌,感觉像是看到了母亲。他很想念他的母亲。他不由地和陆鹂歌更亲近了。

每当他们听了一首好听的歌,看了一场叫人振奋的展览,或关于一本书,一部电影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程浪总觉得自己离艺术近了一些。他还说不清艺术的概念,艺术到底是什么,但他知道当他看到一张照片,一种颜色,心中一动时,那一刻,便是艺术降临了。

他感觉他似乎离姜瓷洲的世界也近了些。

当他又一次在厨房的垃圾桶里看到姜瓷洲扔掉的那些写生画作时,他能说出一些别的画家的名字了,他甚至能依稀地感觉出那墓园里的火红色是出于一股强烈的怨恨。他还在垃圾桶里看到了娄轩先前送给姜瓷洲的冷手器还有自己先前用的参考教材。姜瓷洲丢了很多东西。

老宅里整天不见姜瓷洲人影,陆鹂歌吃饭的口味,程浪跟着吃了一顿后只觉得难以下咽,他又不好意思麻烦陆鹂歌下厨,只好自己做饭,他怀念姜瓷洲的厨艺,他也怀念他这个人,他仿佛好几十年没见到他了。没见到他哭,没见到他在他面前摇尾乞怜。

程浪还是会做和姜瓷洲有关的性幻想。

他读了些书,他想自己可能是个同性恋,一个喜欢男人的男人。一些书上分析他有恋母情结,一些书说他也能获得幸福,另一些书诅咒他下地狱。

程浪会做梦,梦到他在储藏室外面驯服姜瓷洲,甚至在好多其他人面前,那些人面目模糊,说不清是谁,幽魂一样徘徊在外面的世界,兴致勃勃地围观着他如何鞭笞姜瓷洲,如何将性的冲动从姜瓷洲的身体里剥离出来,攥在手中,任意揉`捏,又如何将它重新赋予他,让它在他垂死的身体里重新降临,赐给他无上的快感。姜瓷洲亢奋地在地上抽搐,阴`茎抖动着射`精,程浪也同样地亢奋了,他在亢奋中弄湿了自己的裤子。他还梦到工房起火了,他在里头活活被烧死,他的下半身是黑的,脸是白的,在梦里,他能游离在自身之外看到自己,却没法救自己,姜瓷洲就在外头,他在画画,用黑色和白色,沾一点地上的血,画这场大火。

春`梦和噩梦交替出现,程浪每每醒来,第一时间便要去冲个冷水澡,冷静下来后,他轻手轻脚溜出卧室,去到东屋。陆鹂歌住进老宅后,程浪还是睡在卧室,姜瓷洲却是居无定所,睡工房,睡客厅,他在自己家里,过得像个流浪汉。

凌晨三点半的东屋工房里,姜瓷洲一定会在那里。他会在那里看书,不开灯,靠着熔炉,依靠火光看书。他穿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下半身没有穿裤子,光着两条长腿,光着脚,他看一会儿书,搔一搔眉心,看一会儿书,抽一口烟。

程浪想,他会下地狱。
这天晚上,陆鹂歌完成了份来头不小的订单,程浪帮了她不少忙,她特意做了几道程浪爱吃的浓油赤酱的肉菜,还买了啤酒回来庆祝。两人在后院里吃饭,天南地北地聊天,陆鹂歌喝了点酒,耳朵就红了,人也活泼了起来,她是会笑的,说话时动作不多,眼睛转得很勤,她身上有股肥皂的清洁气味。

陆鹂歌去过不少地方,见识过不少奇闻轶事,程浪听她说话,十分开拓眼界,她还讲了讲她和姜瓷洲认识的事。他们相识在布拉格,那时陆鹂歌与相恋三年的男友分手了,独自去布拉格散心,在一家玻璃工艺品店和姜瓷洲有了一面之缘,没想到第二天两人又在街头偶遇,还正要去同一座教堂,因为兴趣相投,遂结伴同游,姜瓷洲喜欢传统的联络方式,陆鹂歌回到巴黎后,他们每周都会通信。姜瓷洲写得一首娟秀的钢笔字,陆鹂歌还保存着他寄给她的第一封信,那信件的内容她倒背如流。

陆鹂歌,没有你的银行卡号,邮局不能寄现金,做了个小东西,以抵你代付门票之资。另,你可以拿去工艺品店卖钱,值三百欧。

姜瓷洲随信寄到的是一只玻璃蝴蝶,其信件内容之无礼和自大听得程浪瞠目结舌,他一打听那蝴蝶的去向,陆鹂歌还真的拿去卖了,得来四百欧元,应付了她两个月的开销。陆鹂歌家境并不富裕,父亲很早就过世了,母亲学历不高,一人打三份零工抚养她长大,在她的印象中,母亲总是沉默着缝缝补补,学美术费钱,她一度因为开销而想放弃,是母亲让她坚持梦想,她才能一直走到现在。

程浪低下了头,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他试着更全面更详细地想一想她,可母亲只是他记忆中一个红色的点,他们分开的那天,天上下大雨,母亲撑着把红色的雨伞,他想不起来母亲去做什么了,他记得她在马路的对面,她就要穿过马路来找他了。可他被人捂住嘴巴塞进了一辆小车里,那车一直开,一直开,红色的伞变得越来越小,变成了一团毛茸茸的圆圈。车开出了城市,他被人带上了火车,带上了汽车,带上了摩托车,一路上他都昏昏沉沉的,后来他被人带进了大山,有人指着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和一个宽脸的女人告诉他,这是你爸爸,这是你妈妈。他没见过自己的爸爸,但他知道他的妈妈不是这样的,他试过逃跑,失败了,他的爸爸妈妈用好吃的哄他,用好喝的骗他,可没多久,他爸爸得了肺炎死了,他妈也因为肝病卧床不起,剩下一个老头子——他名义上的爷爷,骂他是南方来的扫把星,把他塞给了一个村民,跟着那村民一家子进城当乞丐,一天讨来的钱全部都要上交。他趁一个夜晚跑了,他一路往南方跑,要过饭,睡过公园,在工地干过活儿,在厨房洗过碗,凑够了旅费就往更南的地方找,他找他记忆中的家乡,他的母亲,还有他的父亲。

母亲说过,他们这次出来是来见他爸爸的,爸爸见到他,一定很会开心。来,来,程浪,把套鞋穿好,别弄脏了新裤子,来,来,把伞拿好。

程浪哭了起来,陆鹂歌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她看程浪更像在看一个弟弟了。她问他要不要在网上登一登寻人启示,问他身上有没有什么胎记,说不定他母亲也一直在找他。

这时,姜瓷洲从他们后面冒了出来,泼了盆凉水,劝他们别白费劲了,还教程浪与其大海捞针,不如直接认陆鹂歌当妈算了。

陆鹂歌笑了笑,给姜瓷洲拿了副碗筷摆上,姜瓷洲把画具丢在一旁,对生菜沙拉和水煮鸡肉挑三拣四,看到一碗慈菇红烧肉,用筷子蘸了点酱汁尝了尝,当着陆鹂歌的面就吐了出来,吐完还要数落这盘菜光是闻到气味就倒尽了他胃口。程浪替陆鹂歌抱不平,这菜是陆鹂歌现学的,学习都有个过程,就像做玻璃,谁一生下来就能做花,做羽毛,还不都是从一只碗,一只瓶子学起来的。

姜瓷洲更阴阳怪气了,直道没有天赋,学也学不来。

程浪接不上话,姜瓷洲一扫混不在意的陆鹂歌,又跟了句,也没关系,没天赋就找一个有天赋的合伙人就行了。

陆鹂歌没生气,笑着吃饭,反倒是程浪气不过,和姜瓷洲争了起来,两人不欢而散。姜瓷洲拢着手走开,陆鹂歌看看程浪,帮姜瓷洲说了句话。姜瓷洲就是这样的,他的脾气古怪,她已经习惯了,天才大多古怪,值得讨厌,但可以谅解。

程浪声音一高,反驳了通。他认识的姜瓷洲不是这样的,他是很温柔,很耐心,对人讲礼貌,脾气还很好很善良的一个人。他见到他这样一个臭烘烘的流浪汉,没有赶他走,没有报警,还烧水给他洗澡,给他煮饭,给他洗衣服,带他理发,教他读书写字,一举一动都照顾了他的自尊心,是很会为他人着想的一个人。

陆鹂歌听呆了,程浪说的这个不刻薄,不尖酸,不挑剔的姜瓷洲她反而有些不认识了。他们也聊不到一起去了,两人默默吃完饭就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间。

隔天,陆鹂歌就被姜瓷洲打发去了浙江采买染料去了。

程浪一听到这消息就捶了下桌子,他还在学玻璃,师父走了,怎么学,他还和陆鹂歌约好了下午去看电影,票都买好了。姜瓷洲挑眉看着程浪,好整以暇地问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程浪一一说了,姜瓷洲遂问程浪是不是喜欢陆鹂歌。

程浪点了点头。陆鹂歌是他这么多年来头一个如此亲近的异性,像她的姐姐,朋友,母亲一样,他当然喜欢她。

姜瓷洲冷哼了声,又问程浪是不是爱上陆鹂歌了。

爱这个字眼,听上去有些刺耳。程浪反问他,他说的是什么爱,是朋友之间的友爱还是亲人间的敬爱。

姜瓷洲说的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爱,他问程浪想不想和陆鹂歌做`爱。

程浪摇了摇头,他避开了姜瓷洲的视线,但姜瓷洲还在对他冷嘲热讽,口吻傲慢,仿佛他是个神,程浪喜欢陆鹂歌,与她亲近是多么不道德,有违神谕的一件事,他批判程浪,他要他为这罪行下地狱去。

程浪偷偷睃了眼姜瓷洲,他那样轻蔑地看着他,那样不屑地和他说着话,他手里好像有把无形的锤子,用力敲打着他的脊梁。程浪弯下了腰,他的双手在发抖,他的手痒了。他清楚地知道姜瓷洲不是什么神明,他有能力让他变成自己的一条狗。他可以反过来将他压在地上捶打。支配欲似乎有着无穷的魔力和无限的生命力,它在程浪的身体里又冒了头,不断膨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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